重返1977  第六十一章 舌底藏刃

類別: 都市 | 都市生活 | 重返1977 | 鑲黃旗   作者:鑲黃旗  書名:重返1977  更新時間:2019-02-03
 
不用說,失去了防身之物,被裹挾的“糖心兒”更加惦記著想要跑。

本來她是計劃著,路上只要發現“工人民兵”或警察,就豁出去跳車求助的。

她的手快,下了“明王爺”腰間的家伙不是什么難事。只要不被他們追上,就絕沒有姓名之憂。

到時候她只要一扯開領口,再讓官面兒上的人看見她的眼淚,根本不再用說什么,這幫兔崽子就坐實了耍流氓的罪名。

但可惜時間太早了,當時街上連上早班的人都沒見著幾個,只有一些掃大街的清潔工。一路上她根本沒能得到任何可趁之機,最后還是被這伙兒人押送到了永安里一片平房前。

要知道,在這一年的4月份,建國門橋才剛剛由京城市政部門初步驗收。

那么出了建國門尤為荒涼,到處都是黃土和大片的宅基地。路上好不容易能見著個立著的影兒,近了一看才知道是柴垛。

這也就是大北窯地區建國以后就被國家建設成了工業區,否則這一帶還少不了稻田和菜地呢。非得滿地蹦跶癩蛤蟆,到處是野耗子不可。

那可真是喊天天不靈,喊地地不知的地方!

到了這個份兒上,“糖心兒”就更加黯然了。

她既懊喪形勢越來越惡劣。也越來越沒有把握,自己能從這場災禍里幸運脫身。

特別是一想到房子里等著她的人,她就感到空前的孤獨無助,心里空蕩蕩的,沒有了一點主心骨。

但“明王爺”可不會顧及她的情緒,先吩咐倆人守在外面,讓其他人自去休息。然后一把拉開了一間屋子破舊的木門,直接就把她推了進去。后腳自己也跟了進去。

剛一進屋,“糖心兒”就覺著一股霉味兒撲鼻而來。屋里的光線也不好,影影綽綽的,第一眼只覺得屋內破爛不堪。

幾大塊墻皮吊死鬼似的掛在墻上,屋頂根本沒糊過,麥秸桿一直垂到頭頂上。或許還有蜘蛛網。

擺設也極其簡單。只有幾把椅子圍著圓桌,雜七雜八擺著盤碟。墻角的旮旯里則是成堆的垃圾,大部分是酒瓶子和罐頭盒。

接著再一回頭,這才看見窗戶旁的老式土炕上有兩個人對坐著喝酒。

炕桌上放著些花生米、開花豆。這才一大早,兩瓶二鍋頭已經喝掉了一半。

而且炕上兩家伙不但習性匪夷所思,模樣也出奇的怪。都三十出頭的年紀,屬于長相特別有特點,能讓小孩兒不敢夜啼,甚至是做噩夢的水平。

炕里面那個人,面朝著屋門端坐,干瘦得像一把柴火,臉上刀疤重疊,棕褐色的皮膚深淺不一,凹凸不平,遠遠看去整個人就像被刀切斧砍過的一塊糟木頭。

那個背對著屋門端坐的人呢,是個禿子。醬紫色的腦袋沒有一根毛,后腦勺中間有道深溝,深得能把筷子夾住。他身材還特別高大,坐在那兒都不比一般人矮多少,屁股占了整整半拉炕。

“糖心兒”當時心里就是一緊,她的身體也像急剎車似的哆嗦了一下。知道終于見著正主兒了。而且萬沒想到,竟然還是兩個人!

害怕和緊張都是必然的,情不自禁,熟悉的名號,脫口而出。

“五十四刀!瘋熊!”

有了這一聲兒,喝酒的倆人才把臉扭了過來,都帶著怪笑打量起她來。

不過誰都沒搭理她。一臉溝壑的“五十四刀”倒是先夸了“明王爺”一句。

“小明子,活兒干的不錯啊,人還真給你請來了。好小子!有前途!”

“刀爺,我才多大能水?還不是多虧您和我大哥提點,才沒出漏兒。就這,還讓她放倒了仨呢。別說,能叫得那么響,還真有點怪的……”

一向眼里沒人的“明王爺”此時的態度十分謙卑。這就是輩份兒的差距,人家叫他小名兒算客氣的。

“小明子,小娘們身上的東西都搜了嗎?沒忘吧?她身上的玩意可多了,弄不好就扎人!”

身材壯碩的“瘋熊”說話了。

這可是“明王爺”的“本家兒主子”,“明王爺”當然更為恭敬。老老實實把收來的東西都放在了炕上,一五一十做了交代。

“熊爺,我沒動手,是親眼瞅著她自己翻出來的,衣服兜里肯定是都干凈了。我懂規矩,大哥惦記的人兒,不是我這個層次能冒犯的,這活兒還得您自己來。反正人就在這兒呢。待會兒門兒一關,您一點一點慢慢搜、慢慢品……”

這話說得真討巧,不但萬一有個遺漏,能把自己擇干凈了,也順便拍了大哥大馬屁。而且還語帶黃腔兒,立刻就引得“瘋熊”和“五十四刀”淫笑不止。

“糖心兒”則羞憤交加,恨不得能有人挨個砍這幾個王八蛋一萬刀。

不過遭到羞辱畢竟還是次要的,她最關心的還是這幫家伙的真正想要對她怎么樣,到底還有沒有機會脫身。

在搞清這一點之前,她無論如何都得忍。

“糖心兒”臉上浮現的屈辱神色,倒是讓“五十四刀”得到了某種滿足。他一邊用色迷迷的眼神掃著她的身量,總算是開始奔主題來了。

“‘糖心兒’,五年不見,現在是又香又甜,徹底長熟了啊。我和老熊作夢都惦記你呢。沒想到吧,我們哥兒倆這么快就‘大票’回來了……”

心里沒底,“糖心兒”只能先用話探路。

“回來是好事,你們哥兒倆重歸舊好、和睦如初,更值得慶賀。都吃了不少苦吧?應該好好過安生日子,享享福了……”

“瘋熊”登時冷哼一聲,插了一句。

“小毛丫頭,別揣著明白裝糊涂!戳誰的臉呢?認清形勢!”

“五十四刀”也把眼珠子瞪得老大,拍唬上了。

“‘糖心兒’,還死撐著呢!都到這份上了,耍嘴可吃虧!你還敢提重歸舊好?我們哥兒倆可都被你丫玩兒慘了,當初為了你不但反目成仇,差點斷送了十多年的交情,最后還都被你玩兒進去了!今兒著你走背字,讓你永遠趴下的日子到了!咱們就得做個了斷!”

過去的一切,“糖心兒”自然心知肚明,但只能強做鎮定繼續掰斥。

“你們都是前輩,是老一輩兒的北城‘把子’!道理都是由著你們說的。你們要非把一切賴在我的頭上我也沒轍!男人不是一向如此嗎?有什么錯都歸結到女人頭上!可我只知道沒因就沒有果,做人做事兒,千萬別做絕了,得給自己留條后路,要是太黑了,物極必反……”

“瘋熊”立刻火冒三丈。

“別裝孫子,給誰上課呢?你丫既不純也不是好鳥!小丫頭片子,惹急了老子就不讓你活了!真弄死你,你又能怎么樣?”

“五十四刀”的狠勁也上來了。

“死到臨頭,還不服?現在服軟,還來得及。都說你‘糖心兒’從沒吃過大虧,咱們今天恐怕得換個說法。”

“糖心兒”一見話說擰巴了,心里更是怕得不行了,但如今也沒別的辦法,還得盡量往下談。

“不是我不服,硬的說法,軟的說法都有。今兒的場面就算你們能控制住,往后怎么辦?你們都出來了,想必‘申城隍’也快了吧?”

一聽這話,“五十四刀”反倒笑了。

“還拿‘北城王’嚇唬人哪!明告訴你,小申已經知道是你‘抬’的他了,出來也得照樣弄你!寶貝兒,你真該謝謝我。這消息只要一散出去,你的下場比落我們手里還慘!這么多年,從你出道兒起,玩兒殘了多少人,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更料想不到的是,“瘋熊”居然在此時轉過身兒來了。

而當他用正臉徹底面對“糖心兒”之后,她腳心就是一涼!毛骨悚然間,差點嚇得叫出聲兒來。

敢情這家伙只用一只右眼盯著她,剛才一直沒看到的另一個眼眶,簡直就是個沒底兒的黑窟窿!

松軟的眼皮耷拉在窟窿口上,灰色的睫毛竟和蜘蛛網差不多!

最最可怕的是他嘴里還叼著一個煙頭,一口吸進去,不僅嘴里冒煙,鼻子眼里冒煙,連空洞洞的眼眶里也跟著冒青煙!

可這仍然不算什么。這家伙指著自己的黑窟窿,咬牙切齒說的一番話,才真讓“糖心兒”魂飛魄散,心徹底涼了!

“臭娘們,你還別跟我提姓申的王八蛋!在青海,他為了你,生生摳了我一只眼去!我他媽現在的外號叫‘熊瞎子’了!哼,女人真是禍水,多少事壞在你這小騷狐貍手里!不過,別看我弄不了他,可我能回來找你呀。老子要不把你大卸八塊,都算便宜你了。”

“放聰明點兒,麻溜兒的給我跪下爬一圈,然后乖乖脫光了上炕。風聞你家底兒挺厚,而且還沒破身,要是真的,你的小命就算保住了。”

“別瞪我,我覺得挺公平的,為了報答我的一只眼,你就應該踏踏實實當我的‘褥子’,讓我后半輩子享享艷福。至于‘刀子’,他拿了你的錢,跟你就算恩怨兩清了。這樣你免了飽打,避免了破盤,兄弟們還得敬你當‘大奶奶’。否則,我們會不會讓底下兄弟們挨個把你輪了,再把你剁巴碎了喂狗,這可就難說了……”

老流氓的殘忍可絕非一般玩鬧兒可比的。他們絕對說到做到!

事到如今,“糖心兒”也再清楚不過,跟這些畜生是毫無道理可講的!

不過她畢竟是非常人物。心里的恐懼到極點后,心慌反倒開始回落,迅速將害怕變成一種平靜。

同時,那藏在舌底的四段刀片,也給她提供了一些勇氣。

沒錯!怕也沒用,最重要的該怎么面對這一切。

她終究還算不上赤手空拳,至少……她總能清白地去死!

想到這兒,心動身動,她舌頭一頂,一個刀片已經咬在唇間,跟著就把刀片拿在手里比劃在了脖頸處的動脈上。

明顯已經無路可走,她再無半點怯懦,面若寒霜,索性大罵。

“王八蛋們!你們也就會欺負女人!想的倒美,天底下就沒有便宜事!姑奶奶可不是你們臟爪子能碰的!再逼我,除了尸首,我讓你們什么都落不下!我把話放這兒,早晚有你們‘貼墻上’(黑話,指槍斃),給姑奶奶償命的一天……”

這一變故,在場的幾個人可絕沒想到,一時都不由為之色變。

沒轍,有一個結確實是難解開的。

從圈兒里出來的人,好不容易熬出來了,誰不想過上人上人的日子?

可人得吃,得喝,這一切不光要靠有面子,還得有錢!

更何況人就沒有不自私的,這些另類人群更是如此。

哥們兒仗義,有!但得分什么事兒,分什么人兒!

打出來的交情,這只是表面,骨子里,一旦牽涉個人利益,全完!

要說這幾個人能湊在一起算計“糖心兒”,找她報仇是一方面。可從根本上,人財兩得才是主要目的。

這其中,“瘋熊”又想單獨把著“糖心兒”。那么“五十四刀”和“明王爺”沾不著腥,就只能落下錢了。

可人要真被“瘋熊”逼死了,他們別說白忙活一場,還得白白沾上一狀命案。又有誰肯當這個冤大頭啊?

于是他們倆一眼對視過后,緊跟著都軟和下來了。

一個叫,“小姑奶奶啊,有話好說!別犯傻,小心點,那刀片可快著呢……”

另一個也說,“年紀輕輕得惜命,別比我們,無牽無掛!人沒了可什么都沒了,你手一顫悠,后悔就晚了……”

唯獨“瘋熊”卻有點不信,叫囂了一聲。

“甭玩兒這套!沒人不怕死!我他媽怎么那么不信呢!你死一個我看看……”

可他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沒想到“糖心兒”還真不含糊,刀片輕輕順著脖子皮肉一抹,表面上的肉皮輕而易舉地翻開。

并且她的手一點沒抖,自己眼瞅著脖子上的血流出,眼皮子都沒眨一下,反倒語氣特別平靜的又說,“看見沒有,容易著呢!告訴你,人霸道要適度,哪怕你再牛X,也管不了姑奶奶自己想死。真想要命,你就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太瘆人了!這股子冷血無視的勁兒,就連“瘋熊”也不能不服氣!

“行,真有點稀的歪的!對自己能這么狠的女人,我真是頭一次見!‘渾手活兒’玩兒得也真漂亮,‘舌底藏刃’是一絕!好吧,大姑娘,算你贏了!你人我可以不碰,可你打算花多少錢買自己這條命呢……”

這話一出口,“糖心兒”總算面色見緩。

“五十四刀”和“明王爺”,也不約而同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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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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