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多半年來,洪衍文可謂順風順水。
敢情自打許崇婭懷孕之后,他在岳父家里就沒再受過氣。
最初的時候,或許是看在即將出世的孩子份兒上,或許是考慮到許崇婭懷孕的心情。
許秉權、于婉芬就已經著意的對洪衍文客氣了一些。
盡管夫婦兩人面對這個女婿臉色往往很嚴肅,從不見什么笑臉,也跟他沒什么話題可談。
但只要他對許崇婭好,能讓自己閨女心情愉快地坐胎,他們也不會再主動找他什么麻煩。
這就讓洪衍文發自內心的輕松,不再感受到輕慢的屈辱,受人指手畫腳的別扭,以及時刻要準備應付挑剔的緊張了。
而后來呢,更有意思的是,洪衍文沒想到許家老兩口思想居然還挺傳統。
當醫院的產科查出許崇婭懷的是個女胎時,這老兩口一貫生硬的態度便又好轉了許多。
大概是有點認為如今計劃生育實行,只許要一胎了,女兒生了個閨女有點對不起洪家似的。
這老兩口是唯恐洪衍文不樂意,嫌棄自己的女兒和即將出生的這個外孫女,極盡所能的寬慰他,說養閨女比養兒子的好。
其實許家人哪兒知道啊,以洪衍文的性情來講,最不耐煩的就是能翻天覆地的混小子。
因為他早都讓洪衍武小時候給折騰怕了,有個閨女那是正合他的心意。
結果就因為這個,連許曉軍這個混小子也受到了警告,不敢在洪衍文的面前放肆,避而遠之了。
自然,許家保姆的態度更要隨著主人而變化,對洪衍文的招待也殷勤了許多。
這就讓洪衍文更加的愉悅,從此再與岳父岳母相處的時候,他只需做到不失禮數即可,再無什么精神上的壓力。
另外,由于他得以養精蓄銳,在工作中的專注力也大為提高。
到新單位后辦的幾件事都挺漂亮,頗受領導好評。
再加上上面還有何介夫刻意關照、提攜。
又趕上了“民促會”處于一個會員不足千人,平均年齡高達65.9歲的特殊時期。
于是三力合一,洪衍文作為青年骨干獲得提升也就成了必然。
這不,八三年的春節一過,好事就找來了。
由于整個“民促會”呈現老、少、散的現象,迫切需要年輕干部的補充。
洪衍文作為三十名民促會的青年骨干,去參加了市委員會舉辦的為期兩個月的“脫產學習班”。
這樣到了當年四月份,“民促會”一邊吸納新會員,一邊開始分步成立區級組織的時候。
洪衍文便毫無阻力地被何介夫委派到了重文區工委,去擔任常務委員,同時兼任秘書工作。
自然了,他本職工作同樣因此獲得級別晉升,就變成了正科級。
而且還可以預見的是,工委主任委員和副主任委員年齡全都不小了,要不了多久就是退休的人了。
那洪衍文的前程,簡直是毫無遮擋,一片坦途啊。
這讓想要有一番作為的他,怎么能不大打心里感謝弟弟給自己引向了光明大道啊?
不說別的,許秉權和于婉芬得知此事后,看向洪衍文的眼神不知不覺就復雜了許多。
這既有本能的忌憚,又有某種由衷的欣賞。
因為說實話,就這升遷速度,那都趕上有個局長好爸爸的宋國甫了。
他們怎么也想不到,看似毫無官方背景的這個女婿,居然自己就能混到這個地步。
那他們心里到底為往日的態度有多么后悔,恐怕也就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所以說,剛剛擔任科長還沒滿三月,妻子又順利地生產下了一個女兒。
這可真是事業家庭雙豐收啊。
這讓洪衍文如何不得意,如何不心懷舒暢啊?
不用問,他很難不把自己的好運氣和自己的親生骨肉聯系在一起。
對這個剛出生的小女兒真是愛到了極致。
至于這個洪家新添的這個小孫女,則如同她的兩個堂兄洪鈞、洪鎰一樣,被他們的祖父洪祿承賜名為洪銖。
這個姓名仍舊是取自我國古代重量單位來排序,以體現洪家童叟無欺,絕不缺斤短兩的商業道德,來作為象征意義的。
或許一個孩子的降生確實是一個家族興旺的最佳證據。
又或是這個名字起得真不錯,足以證明洪家祖輩的德行。
所以自打洪家再次添丁進口之后,整個家里家外,事事都變得愈加如意順心。
洪許兩家的關系實打實的緩和了,洪家和水家的關系處得也不錯。
又趕上社會大范圍調資,洪家只要是上班的人誰也沒落下,工資全都增加了一級。
還有洪鈞,這么淘氣的孩子,學習居然也能拔尖。
期末考試居然全是百分,毫無疑問的年紀第一。
這小子拿著成績單笑得眼睛都快找不著了。
不用說,這次他從洪衍武兜里掏出來的獎金可是“金票大大的”啊。
總之,家庭和睦,父慈子孝,子女事業有成,孫輩學業頗佳,洪家絕對是這幾條胡同最讓人羨慕的人家了。
“五好家庭”都不足以評述這種圓滿與和美。
但這還只是表面上的事兒呢,因為誰也不知道洪衍武背地里買房置產的事兒。
說起來這事兒還真有點難度。
因為這年頭的私房買賣剛恢復,需要買賣的人都還不知道政策呢。
相關的服務部門就更談不上了。
既沒有官方的服務站,又沒有中介機構,這信息來源就是一道天然的門檻兒,一般人根本邁不過去。
所以說,去哪兒打聽誰有房想賣呢?
嘿,別人沒轍,可洪衍武有轍。
別忘了,他鄰居可是邊大媽啊。
正所謂耳濡目染,他這十幾年是在這位居委會老太太身邊長大的,聽嘮叨也知道居委會有多么的神通廣大了。
據他了解,要想知道一條胡同的詳細情況,居委會比街道和派出所都管用。
這兩個部門想開展什么工作,誰也離不開居委會的配合。
最基層的單位嘛,又時時刻刻處于人民中間。
誰家剛吵過架,誰家婆媳關系不好,誰家幾門親戚就沒有不知道的。
毫不夸張的說,這是咱們國家最管用,最可靠的民間信息調查來源。
辦事態度也認真,比什么“東廠”、“錦衣衛”效率高多了。
可就是有一樣,居然從來沒人重視過這一點。
也沒人想到要把居委會大媽掌握的信息,在商業領域加以運用。
其實這幫老太太都挺好打交道的。
普遍來說,你只要能讓她們產生信任,過了她們“政審”這關。
嘴再跟得上,多說點好聽的,她們就可熱心,愿意幫你的忙了。
如果再給點兒小恩小惠呢,那更了不得了,簡直對你比親兒子還親。
所以具有遠見卓識的洪衍武首開了這個先河,一下子就取得了顯著的成就。
七月初的時候,他穿的人五人六的,手里拿著房管部門的政策條文。
先后跑到“前海”、“后海”和南鑼鼓巷這幾個重點地區溜達了幾趟。
假借替朋友找房的名義,也就試著跟六七位“居委會大媽”搭顧了一下,然后給人家留了電話。
沒想到這一月之內,就有一半回了信兒,最后還成交了兩套房。
第一套是“什剎海”不那么正規的小院,才二百五十多平米,六間房。
應該是過去大戶人家的一個小偏院兒,后來落敗了,是給切零碎了便賣的。
如今的具體情況是這家房主要回房沒多久,看房子被糟踐得不行,也無力翻修,正發愁呢。
跟老鄰居這么一嘮叨,說就這破房我要什么要啊,早知道這樣還不如不要呢。
得,也就被居委會這位給知道了。
第二套是南鑼鼓巷臨街的三間房。
這房主是母親去世了,繼承的遺產。
因為他自己有房住,就把這幾間房出租給一個滬海來的裁縫吃房租了。
本來想著弄點活錢兒,沒想到反倒給自己找了事兒。
因為房子年久失修,處處有毛病不說。滬海人也有點過得太細了,忒較勁。
像屋里漏水,墻角返潮,燈泡不亮,窗戶漏風,煙囪堵住了,自來水不沖,外帶鬧耗子。
無論什么大事小情,都得給房主掛電話。
半年下來,搞得房主煩不勝煩。
一算賬,要修房,那點房租屁也不頂,自己還得搭錢。這又是何苦來的呢?
結果就為了這些事,滬海裁縫和房主吵了好幾次,最后就鬧到了居委會。
房主搭不起工夫,說反正修房我不干,要么你湊合用,要么退你錢,你走人。
可滬海裁縫還不干。
這樣當居委會這位認識了洪衍武以后,就跟房主說了。
“你不如把房賣了得了,讓別人愁去不完了。”
這么著,兩套房妥妥到了洪衍武手里。
至于價錢?那真是白菜價。
這是因為當時人們認知本身缺乏經濟頭腦,又好面子,恥于言利。
另外房管所的房屋評價辦法極不合理,當時房屋價格水平比房屋實際建筑成本普遍要低50以上。
像什剎海小院是“合瓦”房。
如果算折舊,每間房造價也應該是1652元,可售價官方規定只能是645塊。
南鑼鼓巷的“灰瓦”就更低了。算折舊造價應該是951,可售價官方規定是204塊。
這么算下來能有幾個子兒?百分之六的契稅更是微乎其微。
所以洪衍武真撿了個天大的便宜。
像他因為心里不落忍,私下里又額外分送了一臺彩電,一臺洗衣機給兩位房主的行為,簡直可以稱得上是有良心的義舉了。
那是板上釘釘的大好人啊。
甚至就連滬海裁縫和兩位介紹人居委會大媽也都落著了好處。
洪衍武自己把裁縫的后半年租金給退了,說好讓他白用房到年底,到時候換地兒。
而按照“成三破二”的規矩,兩位大媽的“傭金”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盡管都扭捏推讓了一番,但沒人跟錢過不去,最終還是裝進了兜里。
真不能不說,房產過戶手續一半完,那是人人盡歡顏啊。
像一錘子買賣的房主,和那滬海裁縫咱就放過去不說了。
關鍵還是那兩位大媽,那坐在飯館里吃請都是一個做派。
都是一邊筷子撈肉往嘴里塞,一邊用流油的嘴跟洪衍武滿應滿許著。
“你這小伙子,辦事真靠譜。瞧瞧,這還讓你破費請客。客氣什么啊?應該大媽請你才對……”
“咱都是應當應份的,有什么可謝的?好好,今后再有什么事你就言語,只要是這片的事兒,找我就行……”
“什么?還想問房子啊,哦,同學要結婚沒地兒……”
“行行,只要是按政策來,怕什么?告訴你,我就是街道,街道就是我,只要有消息我一準通知你……”
“哎,勞你一下,麻煩把那碗扣肉給我推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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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