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間進入1984年的三月份,京城的微風已經帶上了讓冰雪消融的溫度。
對農民而言,此時擁有拖拉機已經不是什么新聞。
但自行車在農民生活中,依然扮演十分重要的角色。
因為在汽車遠未能普及,下雨就全是泥濘的年代,自行車就是農民的腿。
而龍口村絕對屬于率先“奔跑”起來的村莊。
村里不但已經擁有了汽車,全村三百戶人家,每家最少都擁有兩輛自行車。
這讓他們的孩子去三里地外的鄰村上學不再是難事。
在城市中,由于公交越來越難擠,自行車的數量同樣持續增長著。
這一年,我國的自行車產量達到2857萬輛,比上一年增長了3.6。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國家新聞紀錄電影制片廠專門拍攝了一部紀錄片《自行車的王國》,來講述自行車在國人生活中的重要地位。
市場上,越來越多的自行車品牌也開始通過宣傳自己的產品。
除了永久牌和鳳凰牌,報紙上還出現了蝴蝶牌、五洲牌、金鹿牌、飛魚牌和金獅牌等。
但這種狀況無疑影射出了市政管理所需要承受的壓力。
據統計,京城二月中發生的八百多起交通事故,一半與自行車有關。
于是為了減少自行車引起的事故,京城市政部門加強了管理措施。
那就是在修建街道時開始采用三塊版式的結構,讓自行車和機動車分開行駛。
修建立交橋時,也充分考慮自行車的因素。
而交通管理局更是急缺人手補充。
像洪衍武的哥們兒趙振民,就被緊急調到了“玄武區交通支隊”出任副大隊長。
雖然他自己不太情愿,甚至覺得丟人,可女朋友卻由衷的高興。
畢竟工作性質由打扒轉為了交通管理,危險性降低了。
于此同時,家電方面的消費升級也有了明顯變化,不再是任何家電產品都受到顧客的青睞。
本月,《人民日報》刊登了一篇文章《電視機市場的新變化》。
文章中著重點明,在京城百貨大樓和西單商場,黑白電視機的銷量正在逐漸下降,彩色電視機的銷量卻在猛增,常常斷貨脫銷。
此外,《人民日報》還刊登了遼寧海城縣耿莊鄉侯家村村民的來信。
信上也寫道,“我們村180戶有電視機,占全村總戶數的40%。但只有1戶是彩色的。因此,有彩色電視機的這一戶家,晚上都擠滿了人。為了適應這一新形勢,我們曾派人到鞍山、沈陽等地購買彩色電視機,但都沒有買到。我們不知道在哪里能買到,故寫此信給黨報。”
這怎么回事啊?
其實答案很簡單。
一季度,我國彩色電視機的生產總量盡管比去年同期增長了三倍有余,但僅有十九萬五千八百臺。
而與之相對的,卻是經濟持續恢復了幾年后,全國初步擺脫了溫飽困境的家庭,呈十倍百倍增長的旺盛需求和強烈渴望。
說白了,這就宛如一個沙漠里走得口干舌燥的人,卻只能靠一個仙人球的根莖解渴一樣。
如果放眼京城電視機廠,我們還能更看到一個更為真切的情景。
“在牡丹雖好,還要愛人喜歡”這句變得家喻戶曉的同時。
廠里銷售人員的任務,只有坐等別人陪著笑臉來送錢。
就連廠門外“賊”著工人們的“黃牛”都已經泛濫成災了。
而且這些人和過去洪衍武搞票的時候完全不同。
他們無一例外,全都是憋著彩電來的。
黑白電視機票已經沒人要了,但彩電票在黑市卻能炒到上千元。
至于國營企業分配彩電票情況,同樣不容樂觀。
盡管許多單位都采用抓鬮這種看似最公平的辦法。
但職工要想憑手氣抽中一張彩電票,概率和今天買福彩中個二等獎差不多。
這樣的情況下,外匯券的價值自然也要跟著水漲船高。
不說洪衍武手里的財富隨之升值,就連“糖葫蘆組”的職工們也成了香餑餑。
別忘了,服務公司為了維護職工的利益,始終堅持優先用外匯券給他們發獎金。
那“糖葫蘆”組的青工們,從開業到現在,差不多已經人人手里都捏著半臺大彩電了。
而時間一長,家里、廠里,有誰急需外匯券,也漸漸地知道要來找他們兌換了。
再加上服務公司的“搬磚組”現在成天和“基建科”在一起。
哪怕兩組青工都沒想刻意張揚,但人多嘴雜的,服務公司的一些情況也瞞不住了。
俗話說的好啊,紙里包不住火。
這不,獎金的事兒終于燒漏了。
而且“火勢”迅速蔓延,很快就通過澡堂子、廁所這樣的渠道,和“義務廣播員”的賣力宣傳傳遍了全廠。
好嘛,宛如一瓢涼水落在了滾沸的油鍋里一樣,廠里的人們聽說這事后簡直炸了鍋啊。
一大半的人的最初反應是不愿相信這是事實。
開玩笑!一個月二三百的獎金?還是外匯券?
服務公司是賣糖葫蘆,不是開銀行。
可等弄清確有其事后,他們就嫉妒得紅了眼。
姥姥的!老子累死累活的為廠子做了這么多貢獻,干仨月還趕不上這一個月的獎金呢?
幾個小年輕,憑什么!
不用問,他們本能的開始質疑服務公司的獎金制度是違規操作,不符合政策。
這里面甚至包括不少干部。
于是都不用職工攛掇,這些犯了“紅眼病”的頭頭腦腦們,就去找廠領導提意見去了。
而另一小半的人卻是羨慕至極。
他們多方打聽服務公司的章程,跟著就在心里琢磨盤算。
尋思如果服務公司能過了這一關,該尋什么門路調過來,或是怎么把親朋好友塞進來。
總之,三月底,整個廠子很快變得浮躁不堪,人心大亂啊。
服務公司的獎金到底哪兒來的?攏共又發了多少?成了全廠最熱門的討論焦點。
以至于服務公司的人,連上下班都變得艱難起來了。
因為無論誰,一進廠門都得被叫著盤問幾句。
水清和陳力泉還好說點,洪衍武是心里最煩的。
因為他愛逗愛貧,廠里認識人多啊。
連大食堂的龐師傅和茍師傅都拿他打镲。
見面老故意問他,什么時候把他們也給調服務公司去?
還說甘愿在他們兩口子手底下當小兵兒。
由此可知,這么下來,一天得應付多少人吧。
當然了,洪衍武更明白,這場輿論風波來勢洶洶,影響巨大,廠領導免不了要受驚動。
甚至絕對會有人拿這場做文章,來向服務公司的楊廠長和魏大姐發難質問。
于是自打發現了苗頭不對,他就督促水清把原本是四月初才出來的季度報表趕了出來。
還沒等楊廠長和魏大姐找他們呢,他們兩口子就先主動去匯報了。
事實證明,此舉的確很有必要,也有先見之明。
因為服務公司的業績也太嚇人了些。
楊廠長和魏大姐對此事完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
他們也先入為主,以為不就是賣糖葫蘆嘛。還能掙幾個錢?
怎么也想不到服務公司悄沒聲兒的,就有了五萬九千五的凈利潤啊。
真是驚掉一地眼珠子啊。
可要說不信吧,偏偏報表上所有收支項目清清楚楚的都寫著呢。
去年十二月,初學乍練,靠六個人就掙了四千八。
今年一月份呢,人手擴充,利潤上漲。二十人掙了一萬四千二。
二月份,因為有楊衛帆的《冰糖葫蘆》,再加上職工都技術成熟,一下掙了兩萬一千九。
哪怕三月份天氣開始轉暖,糖葫蘆買賣到了尾聲。凈利也保持在一萬八千六呢。
好嘛,合著廠子借給服務公司的本錢壓根沒怎么動。
這才四個月,服務公司靠著二十個人賣糖葫蘆,就已經把今年要上繳的利潤目標完成了。
而且還把開商店和飯館的基建費都掙出來了。
這要今后商店、餐館都開起來,那還了得啊!
這樣的成績單讓人說什么好呢?
就跟一個數學老師,在自己班里發現個已經自學完高等數學的天才兒童一樣。
也就難怪楊廠長和魏大姐現場拿著報表翻來覆去的看了又看,老半天都不知如何置評是好了。
終于,長吸一口氣后,楊廠長率先表了態。
“好家伙,你們這是賣糖葫蘆嗎?這都……這都趕上山楂罐頭車間的業績了。小武啊,看來你還真不是放空話的主兒,當初不是吹牛啊,還真讓你給做到了。對了,當初你有言在先……那接下來,是不是就得靠我給你們扛事兒撐腰了?行了,就別客氣了。有什么想法直說吧……”
魏大姐跟著也附和上了。
“哎喲,沒想到工會還真撿了個寶貝疙瘩。還好還好,幸虧這事你們先跟我們通了個氣兒。否則這要等到郭書記找上門來,我們還不了解情況呢,弄不好一個手忙腳亂,就得讓他鉆了空子。那咱們快合計合計把,最重要的是不能讓郭書記把這事兒和別的問題聯系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