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票子是段剛最愛的事兒,特別是收入暴漲,一次性的拿到二百多塊的獎金。頂點小說23
那“燒”得他心里難耐啊。
況且今天還得了個峰回路轉的彩頭兒。
本來他倒霉,被抓了現行要被罰錢。
結果就因為一個建議,居然額外加了三十塊,還是現場兌付。
這樣他的收入一下就排在了整個“商店組”的第三位,引來無數艷羨的目光。
那真是既有錢又有面兒啊。
說真的,長這么大,他還沒在正式場合露過這樣的臉呢。
要擱他過去的性子,真恨不得手指上啐口吐沫,立馬當著大家面好好點點這些鈔票。
然后再叫上幾個哥們吆五喝六去胡吃海喝一通。
可現在他不這么想了。
在服務公司干實事的這段日子里,他有點實際長進了,覺的這樣才是真正的“跌份”。
還是洪衍武當初教訓他們的那幾句話對啊。
做人得講“三孝”,那第一就得把家里奔好了才行。
否則別說是不是個男人了,連人都不是。
所以說,這錢他絕不能胡花。
先給家里來幾斤排骨,給爹買兩瓶好酒,給娘扯幾尺料子,還得給奶奶買點軟和點心和奶粉,這才是正格的。
剩下的錢大部分也得上交,家里會給他當老婆本存起來攢著。
自己呢……留下五十塊應該夠花了。
這跟旁人比,已經算是個小財主了。
當然,買上一雙真皮的皮鞋是很必要的。
腳上沒鞋窮半截嘛。
有了皮鞋,人的身份立刻上一個檔次。
不是他臭美,為終身大事計,真得講究點體面了。
因為他的工作說是工人,其實已經轉了售貨員,要再露出一副窮氣,還怎么找對象啊?
這么一想,那他還得買手表、買墨鏡、買牛仔褲、買回力球鞋,再換輛新自行車,還有皮夾克……
好在這工作報酬是真實惠。
照這樣苦干一年,交家里的錢買大件兒,他自己留下的錢買小件兒,還真差不多。
這么著,段剛越想心里就越熱切。
他巴不得領了“福利”,趕緊回家把驚喜帶給全家人。
可惜,愿望和現實往往是會產生沖突的,他還真不能像其他早班的人那么灑脫的離開。
為了爭取下月評上獎,有兩件事他必須得辦好了才能走。
首先,他必須得等到新買的冷柜送來。
這事兒人家打來電話是他接的,上頭又順勢交給他辦,那就必須有始有終。
要是他為了下班,把這事推給別人代勞,不大合適。
何況這個日子口不正是表現的好時候嘛。
俗話說力氣是奴才,用了還會來。
那不如索性幫中班擺好,再添上貨,還顯得仗義呢。
其次,他的兩件工作服都該洗了,而且他還得多搓搓領子口。
總不能這個月在這事兒上丟了五十多塊,下次還這樣,那他冤不冤啊?
多虧段剛還有點責任心,這兩件事兒他都挺認真給辦了。
這樣當下午四點多,他在更衣室終于收視利索,準備去領“福利”回家的時候,才會遇到他這一天最大的體面。
不過當時他自己可不知道,猛然間,還覺得挺受擠兌的呢。
因為洪衍武來更衣室找他說事的時候,一眼瞅見他剛晾在繩子上的工作服就笑了。
“行啊,我還以為你記吃不記打呢。沒想到還真洗了。不過,光有記性還不夠,你得堅持才行。否則再讓我逮著,還是不能評獎。”
段剛則干瞪著眼珠子,老半天沒能說出話來。
有什么辦法?人家是管他的副科長,是神不是神,坐在這位子上就靈。
何況還是一個人能胡擼八個的橫主兒,真惹不起。
別說揶揄他幾句,明目張膽擠兌他,他也得聽著啊。
于是眼珠轉了轉也只能求饒。
“洪哥,您的話我記住了,保證沒下回了,我說到做到。我……我能走了嗎?”
可沒想到洪衍武卻沒把路讓開,反倒一按他肩膀。
“不能!過來,我還有事問你呢?”
“那……您說……”
“你,是不是跟朱震凡關系不好啊?現在你是不是還看不起他啊?”
小心翼翼陪著笑的段剛心里立刻就打了顫悠。
他早看出朱震凡是洪衍武的親信,一直都怕朱震凡跟上頭進讒言。
但等了許久都沒動靜,本以為過去了。
沒想到左右是沒躲過去,到底還是來了。
“那什么……洪哥,這都是過去的事兒了。我……我現在哪兒敢啊。您看,打來咱們商店之后,我也沒招他。我知道團結第一了。您大人不計小人過……要不這樣,我請您外頭搓一頓得了!您挑地兒,朱子許了您什么,我也……”
段剛轉悠著眼珠子小心翼翼的賠笑。
卻沒想到還不行,竟然反招了痛罵。
“放屁!你小子,以為我要敲你竹杠啊?我要想撈錢,你們還有獎金?都得喝風去!傻不傻啊你,再他媽胡說,我抽你……”
好嘛,段剛一時被罵得臉紅耳赤,毫無還口之力。
不過他更糊涂了,不為這個,還能為什么啊?
好在洪衍武沒再賣關子,跟著說出真實的用意。
“問你和朱震凡的關系不為別的。告訴你,這個月,咱們二樓裝修結束,就會開個‘音樂茶座’,每天晚上七點到十二點營業。今后的三個月,這就是咱們服務公司主要創收的方向。正因為如此,我就需要一個得力的組長和一個副組長幫忙看著。
“組長的人選我看上的是朱震凡,因為他心細,有責任心,在制作組,就總愛幫同事們的忙。而且是個愛主動思考、善于發現問題、主動解決問題的人。我問過他意見,他同意了。不過副組長的人選,他卻向我推薦了你。”
“朱子說你在群眾關系上有一手,公司里的小年輕都服你,跟誰都能聊得來。這方面你能彌補他的不足。他年紀輕,外表又柔氣點,怕壓不住人。要有你來協助,大約就沒問題了。”
“至于你們過去有過齟齬,他也主動跟我說了。不過你別誤會,他不是告狀,是怕你心里還有芥蒂,不愿意跟他搭檔。想讓我問問你的意思,現在你明白了吧?那好,你到底怎么想的表個態吧?”
這話說完,段剛登時愣住了,心里的滋味非常復雜。
一方面是意外,沒想到會是這么回事,自己完全想差了。
另一方面又有點感動,朱震凡對他的推薦和評價,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最后還有點不甘,畢竟是給人當副手,總覺得有點沒面子。
所以老半天他都沒能言語。
洪衍武可沒那么好的耐心,等了會就忍不開始催了。
“哎,我說你小子外表看著挺痛快的,怎么這么墨跡啊。到底成不成給句痛快話。”
段剛一激靈,下意識就要點頭。
可最終嘴一歪歪,還是一句不太適當的話出了口。
“洪哥,按理說呢,您給臉我應該兜著,朱子能不計前嫌這么看重我,我這心里也……可……可這當副手……那以后,誰一說,我不就成朱子的跟班了嘛……”
洪衍武看著他是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又罵。
“嘿,你這小子還死要面子呢?連這都受不了?那你就不該受‘招安’,還應該培訓室繼續喝茶當你的大爺才是啊?思想還沒扭轉過來呢?什么臭毛病啊!”
“說真的,你還甭看不上這副手。要不是你今天提的那個建議,證明你工作上有點腦子。還有你今天下午下班沒走,有那么點認真負責的勁兒。就是朱子推薦你也不管用,就沖你這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勁兒,我還看不上你呢。”
“你知不知道?這個‘音樂茶座’對咱們公司有多重要?跟商店比,那就是花錢如流水的地方。這活兒壓根不是誰想干就能干的,沒點真本事絕對不行。”
“首先,接待的顧客就復雜。肯定是年輕人多,而且兜里總得有幾個錢的主兒才能來得起,除了搞對象的,多半就是社會上這些倒爺。你想想吧,當這里的負責人,哪怕是個副手,也得有面面俱到的本事。”
“而且這活兒累,熬夜不說,一連氣兒足足得忙仨月。只有下雨才能休息,不下雨,天天得來。沒有個好身體也夠嗆。”
“偏偏我對負責人的要求比職工苛刻得多,特別是經濟問題上,職工犯了錯還有機會改正,要是誰干負責人,也敢弄出今天齊大同那樣的事兒,抓著一次,我就讓他滾出公司,去廠子干雜活兒去。這要沒有個清醒的頭腦和自律性,更不行。”
“不過反過來講,好處可也不少。誰要當上這個負責人,會有數目不少的額外補助。除了工資、獎金照發以外,組長每個月還有二百塊的職務補貼,副組長是一百五。這么說吧,真把這攤兒給我干好了,不管是正的還是負的,一個月收入,至少也能拿五六百。”
“對了,你小子不問過我發不發皮鞋嘛?告訴你,對‘音樂茶座’的負責人,公司發服裝、發皮鞋、發領帶。每天晚上還有免費飲料。這不就發了?”
“但最關鍵的是,這就算服務公司的基層干部了。無論組長還是副組長,工資的級別立馬提一檔。完全可以預見,今后隨著公司規模增大,繼續提拔也會有。你要真肯好好干,或許有一天,你真能自己在外當個什么店長、經理的。”
好嘛,隨著洪衍武一句一句,從開始的臉發燒,到吃驚,再到心狂跳,段剛的心情急速變化。
他是真沒想到當這個副組長的待遇會如此優厚。
更沒想到公司對這短短三個月的營業場所會這么看重。
無論從洪衍武嘴里蹦出那“五六百”的數目,還是“基層干部”和“提拔”,這統統是正常人夢寐以求的美事兒啊。
要知道,段剛性子里頭有著不甘人后,愛拔份兒的因子。
過去毫無好實惠的“名義”負責人,他都當的不亦樂乎。
他是不可能像大多數人那樣,每月多拿點獎金,就心滿意足的混下去的。
對啊,公司的管理人員不就是這么選拔出來的嗎?
給朱子干副手又怎么了?畢竟比別人先邁了一步!
這不就是他苦苦等待的機會嗎?要放棄才是傻蛋呢!
得,再無猶豫了。
段剛就跟磕頭蟲一樣的應聲。
“您甭說了,我干我干。”
喜笑顏開中,本來還想還想說幾句夠意思的話,比如,“洪哥,您可真夠哥們兒!是真看得起兄弟啊。”
可一琢磨,又覺得那顯得太沒水平了,畢竟他馬上就是副組長了嘛。
于是又改口道,“洪哥,我現在全明白了。我真得好好謝謝您跟朱子給了我這么好的機會。這樣,我做東,咱們仨找機會外頭坐坐。地兒您挑,我得好好敬您和朱子幾杯。”
段剛這次可真是真心實意的,可一樣是挨罵了。
洪衍武眼皮一抬,不耐地訓他。
“你小子,別老整這套場面上的破事。在咱們公司,這套沒用。我就要你實打實的給公司干活。聽見沒有?”
“再說了,你才掙一個月獎金就飄了?有錢啊你?請誰啊你?最該請的是你親爹親媽!”
“得了,心意領了。趕緊回家過節吧,你要真能把這仨月給我干好了,完了事兒,我請你喝酒。”
“哎!”
段剛答應著,心里只剩下服氣和激動。
還有一股子“士為知己者死”的心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