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車行籌備告一段落,“大勇”的人開始拿三輪車輪換練手,學習載客規矩的時候。
洪衍武轉頭又開始解決服裝市場這塊的問題。
經查證,“刺梅兒”告訴他的情況完全屬實。
敢情由于“西單服裝夜市”買賣興隆,名氣遠揚。
三年來,這個市場不但在西城區的所有集貿市場里拔得頭籌,也已經變成了京城的頭一號夜市。
如今這里五十六個攤位的年營業額,已經超過了千萬元。
上繳的營業稅和管理費,也增長到了一年四五十萬。
在這里練攤兒的個體戶們,平均每個攤子每個月至少都能掙到四五千塊的利潤。
那不用多說,租金隨之水漲船高是理所當然的。
只不過洪衍武在服裝市場這塊是吃兩頭的。
相對攤位租金,服裝批發才是他主要的利潤來源。
而且給他賺錢的人實在太多了些。
如果再加上百貨大樓門口的十六個攤位,花城高第街的十五個鋪面。
以及高級煙酒回收與銷售這塊,還有故宮、長城工藝品銷售這塊。
他的全部買賣,每月至少會有二十萬入賬。
平平穩穩的,全年的收入能高達三百萬。
想想看吧,這么多持續不斷流入的現金,想要處理妥當真的已經挺麻煩了。
更何況他又深深知道“風暴”的厲害,這一年來,只想圖個平安。
于是在收租子上,也就難免有點犯懶和心慈手軟。
所以西單服裝夜市的租金,他僅僅抬到普通攤位一千八,入口處的十二個最好的攤位兩千四就止步了。
這也就無意中造成了可供“拼縫兒”的空間。
最后再加上今年,為了進一步推動改革,搞活經濟,方便群眾,市政府還決定在京城近郊區陸續增加九處夜市。
有一處,恰恰就在距離西單不遠,玄武門往南的騾馬市大街。
于是當新夜市的招租布告貼出來之后,獲知消息的好幾個服裝夜市的個體戶就徹底動心了。
這幫腦筋靈活的人,紛紛以低廉的官價兒在騾馬市大街上租了新的攤位。
然后籌劃著以三千到三千六租金,把“西單服裝夜市”的攤位高價轉租給別人。
有意思的是,這些攤主們拉人頭的辦法,正是當初洪衍武拉他們進來的免租試行、包賺不賠的辦法。
而既然已經通過事實證明了這個辦法的可行性,這幫人有樣學樣,自然也是比較順利地成了京城首批的“二房東”。
如此一來,他們既能在騾馬市照樣賣貨,每月還能白得一千多塊的二手租金。
小日子過得又有多么滋潤呢。
正因為此,這種轉租的做法,很快在市場里引起了傳染病一樣的效仿。
沒出倆月,西單服裝夜市近半的攤位都換手到了新的承租人手里。
只不過,隨后卻又由此引發兩個副作用。
第一是這批新來的租戶不懂規矩。
這些人隨意扔煙頭、垃圾,領飯時爭搶加塞不說,還老在市場里偷賣外貿香煙、電子表、計算器這些違禁商品。
而且有不少不知天高地厚的楞主兒、擰主兒,尤其不愿服從管理,老愛跟洪衍武指派的三個市場管理員較勁。
這就造成了極壞的影響,導致市場秩序逐漸散亂。
第二就是洪衍武的一些手下看著自己名下的攤位被別人拿去撈錢眼紅了。
雖然他們在“秀水”那頭還掙著大把的外匯券。
可話說回來了,誰又嫌賺得錢少啊?
而且這是每月好幾千,不是什么小數啊。
一想到這攤位是自己的,每月卻只能從租金分到八百塊,有些人就覺得虧得慌了。
再一喝酒,一抱怨,得,人心不足就全爆發了。
漸漸的,在相似的心理下,好幾個人便形成了一種頗有默契的小圈子。
他們無不覺得如果能像那些個體戶們一樣,租別的地方攤位坐著小買賣。
再把自己名下的攤位拿回來,吃租子才是最劃算的。
雖然這些話還不敢明目張膽拿到明面,可畢竟經濟利益是最現實的。
于是壓抑不住的貪心促使他們幾個想到了“找別人當搶使”、“讓別人捅破這層窗戶紙”的“好辦法”。
這樣經有意傳播,竟然又說動了不少人,變得越來越有市場。
而這,就是眼下洪衍武需要面對的局面。
不過說實話,別看這件事在旁人眼里是越拖越糟糕,可洪衍武本人倒是真不著急。
因為他篤定了,即使這件事鬧到最糟糕的程度,也無非就是手下的那些人為了幾個錢離開他而已。
沒錯,這樣丑陋的人性肯定是會讓人有點別扭。
可說到底,不過如此了。
千萬別忘了,洪衍武他自己上輩子為了錢干過的操蛋事兒更多。
他既沒有五十步笑百步的心思,也清楚“見錢眼開”四個字,是人人都很有可能會犯的毛病。
而對于早就見怪不怪的他來說,又有什么想不開的呢?
更何況只憑宋國甫是工商的頭頭,主動權就可以說完全捏在他的手里。
真要是到了翻臉的地步,絕沒有一個人在這事兒上能占著他的便宜。
所以歸了包堆兒,關鍵問題還是在于他自己到底想用什么方式解決這個問題。
說到這點,洪衍武首先認為,強扭的瓜兒不甜。
其次他也真的不缺錢,只想少點麻煩,多點兒安寧。
所以他實在不想和兄弟們鬧得不愉快。
似乎真正劃算的方式,只有順其自然,成全別人的好。
這可不是他慫,在給自己找什么借口。
關鍵是為了幾個小錢,確實沒有這個必要。
如果做義氣之爭,既耽誤工夫又鬧氣,就連他過去的好,人家也不會記著了。
反會白白招人怨恨,讓人背后說他小氣,壞他名聲。
而且反過來想,真要是這些有奶就是娘的人走了。
今后不但省了他的事,同時還能達到一種“純潔隊伍”的作用。
留下的可都是能做到不為所動,值得信任的好兄弟啊,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而最關鍵的,他不但熟知未來,非常清楚西單商業區未來會是什么樣子。
他還有宋國甫的獨家消息,心知肚明區政府正在規劃興建“百花市場”。
說不好聽的,“西單服裝夜市”被關閉的日子其實已經近在眼前了,那他還計較什么呢?
這就是一個坑啊,真有人想跳進去,他攔什么勁兒啊,到時候誰后悔誰自己知道。
所以最終洪衍武做出了一副特別大方的姿態。
他把兄弟們聚集在一起,自己主動挑明了這件事,每人面前還放了他們的攤位執照。
然后當眾聲明愿意拿著攤位去單干的不攔著,愿意繼續留下跟他干的也不攆。
但有一樣,誰走了可別吃回頭草。
另外,“秀水街”的地方得交還,那是他把著的地界。
既然不是一個鍋里吃飯了,就別再分潤好處了。
至于去別的地方發財,他不但不管,還支持。
日后誰需要服裝,照舊批發。
這么一來,登時全場震驚啊。
有點人義憤填膺,似乎才發現有人起了異心,站起來破口大罵,說想走的人是忘恩負義。
有的人呢臉紅心跳,面容頗有慚愧和遲疑之意,嘴里一個勁兒念叨洪爺仁義。
還有的人呢,實在想走可又犯了狐疑。
他們不知洪衍武承諾的真假,眼珠子咕嚕嚕亂轉,始終難以決定。
這個時候,穩如泰山、能坐看好戲的,反倒只有洪衍武一個人了。
而他更是把自己的大度表現到了極致。
幾次主動壓制秩序不說,還誠懇的勸說那些忠心的兄弟不要計較。
說人各有志,不希望當初共患難的兄弟為這點事鬧齟齬。
大家既然兄弟一場,情義無價,好聚好散。
還說每個人都有三天思考時間,等想好了再做決定不遲。
因此他手底下的那五十多號兄弟,無論是想走還是不想走的,無不被他的表現出來的“人性光輝”所折服了。
這樣三天后,即使有十二三個人選擇離開,也沒人不感恩戴德的。
可他們拿著執照滿心興奮中,誰又能知道自己的好日子沒剩下幾天了呢?
他們“仁義”的洪爺啊,走的是面兒,玩的是腕兒。
其實始終是那個誰惹他,就能讓誰掉層皮的人。
不過說到最慘的還是那些“二房東”和他們找來的新租戶們。
因為洪衍武可沒什么耐心哄他們,而且他們實在是聰明過頭了。
算盤打得挺好,偏偏忘了一條,他們根本沒有什么官方認可的承租合同,一切交易都是口頭上的。
這樣洪衍武就采用了最粗暴直接的辦法,一句話,讓他們滾蛋。
再不滿也甭較勁,什么愣主兒、擰主兒實際都是扯淡。
別忘了,真橫的已經都進去了。
洪衍武要想收拾他們甚至都不用自己人動手,只要請工商、公安秉公執法足以。
于是在幾個假冒偽劣的“三青子”進了局子,由生混蛋變成了大軟蛋之后。
在那些“二房東”叫苦不迭的后悔中,“西單服裝夜市”的一切不穩定因素消除了。
全部“聰明人”和不服管理的租戶都被清退。
留下來的人除了那些租了“單飛戶”攤子的主兒,今后依舊統一向市場管理員交租金。
唯一和以往不同的就是,洪衍武“迫于民意”,不得不把攤位租金統一上漲到了兩千五和三千。
等于是剩下的那一半安分守己的租戶替這場糾紛付出了代價。
確實不公平,可也沒辦法。
這是市場規律和食物鏈層次綜合導致的必然結果,就連洪衍武也得按規律行事。
否則,那早晚還得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