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陽公主本就是報復張延賞,恨他挑撥皇帝和太子間的關系,也恨郜國公主的死和張有脫不了的干系,便讓宮中五坊小兒們大打出手:
張宅門前,黃衫的五坊小兒們各個手持木梃,雖沒打張弘靖,但卻把張家出來保護少主人的奴仆們打得滿地翻滾,而后五坊小兒圍在張宅的院墻和朱門前,大罵“老賊尚不死耶?非得上狗脊嶺才心甘?”
接著跋扈的義陽,更是放出狠話來,“任憑他去天子御前告狀,我家宅第將來就要占住拆了張宅的家廟,改建為馬廄。”
這一下,氣得張延賞在床上嘔血不止,恍惚間好像又在帷帳外看到郜國公主的鬼影,挾著陣陣陰風,不斷罵自己,要向自己索命。
這下張延賞徹底崩潰,沒幾日就死掉了。
他兒子張弘靖大哭入大明宮,跪拜在皇帝前,壯起膽子陳訴義陽公主的囂張,求皇帝主持公道。
皇帝聽聞張延賞死,也念起這位曾幫過朕,便派中官去狠狠訓斥義陽頓,并要求義陽不得搶占張家的宅地,事情這才平息下來,而后免不得要給張延賞追贈、起謚號,走一套程序。
死了張延賞,把馬燧嚇得半死,他趕緊想起高岳的信,便托心腹家仆,又送了許多金子,不敢去惹義陽,倒去賄賂靈虛公主。
靈虛公主倒是熱情,回信告訴馬燧說,仆射安心,不會有事。
隨后靈虛入宮去,對皇帝說如此如此。
皇帝果然召見馬燧,說“你在西蕃受苦啦,是朕不察,至于一些過錯,哪里能比得上你昔日為國家立的大功呢?馬上你和李晟,朕都準備讓你倆的畫像上凌煙閣。”
上凌煙閣,上凌煙閣。
這便等于自己過關了!
雖然接下來的歲月,要和李晟一樣,閑居在家中到死。
可馬燧還是有劫后余生的僥幸。
很快馬燧向皇帝正式上表乞求骸骨,皇帝也暢快批準,并大大褒美馬燧激流勇退的精神,隨后賜馬燧和李晟各自一批女樂,并畫兩人相貌在凌煙閣中。
以前馬燧在軍營當中,聽著外面的風沙呼嘯,用鋒利的匕首割著羊肉古寧子,大口吃,大口喝,豪爽快意極了。
現在馬燧在安邑坊自己的甲第當中,每次吃飯,還要“舉樂”——讓皇帝賜來的女樂演奏歌舞,如果哪天沒舉樂,這群女樂們就會直接對坊內巡鋪的巡城司子弟匯報,而巡城司就會向皇帝匯報,皇帝就會派中官到甲第來,責問馬燧為什么不舉樂。
甲第中,馬燧滿臉都寫著高興,一口口細嚼慢咽,然后看著這群妖嬈的女樂們在自己面前,慢條斯理地跳舞,更讓他高興的是,每天都必須如此......
馬燧放棄兵權退居二線后,靈虛公主的名聲大噪,京師里的官員都知道,這位在皇帝面前是說話算話的,更是皇帝安插在大明宮外市井中的耳目和門扉,一時間靈虛公主道觀的門前車蓋如云,靈虛將所收的禮物統統退走,但有些情況,她還是答應事主,會對皇帝施加影響的。
一旦如此,靈虛和義陽的政治地位也提升了。
而竇申來到長安城后,和族父抱頭痛哭,自己出使西蕃沒撈到任何資本不說,還落個終身殘疾,但皇帝倒也有意思,讓中書舍人陸贄出文,還是按照承諾授予竇申鴻臚寺少卿。自此竇申深恨高岳,下定決心要以卵擊石。竇參的侍妾上清多次苦苦勸說,要這對叔侄倆沉住氣,緩緩圖之。
高岳也沒閑著,唐蕃交換俘虜成功后,他趁熱打鐵,讓韋倫出使鄯州去見尚綺心兒,吹噓自己最敬重的除去贊普外,便是西蕃王后,還有尚綺心兒,“兩國雖為敵,但我倆可為友”。
同時高岳慷慨答應,唐蕃可以停火,水洛川到會州處也可以化作“閑田”,雙方都不可在當中筑城,罷兵不戰,然后唐家在汧源,西蕃在清水,隔著安戎關也可設立互市,互通有無,搞搞商貿——當然高岳表示,這一切都是基于我敬重尚綺心兒這位大論的。
高岳的條件,使得尚綺心兒激動不已,他倒不是相信高岳所謂的“友誼論”,這位先前殺了那么多大蕃戰俘,和他談友情是要被罵死的,不過如果高岳肯把水洛地區劃為“閑田”,那么這也可以作為自己的一項功勛不是?
于是尚綺心兒很快奏報贊普,稱和唐家的談判推行非常順利,并把一千四百名俘虜的名單詳細呈上去,來給政敵尚結贊、論莽熱上爛藥。
最后贊普也只能忍痛,承認唐軍全部光復隴山—六盤山各個關隘,并在汧源、華亭、六盤關、固原(摧沙堡)、石門堡、白草峪直到豐安一線筑壘的事實,只求唐軍的觸角不再深入到水洛川里來。
可這不過是高岳的緩兵之計而已,他不但挑唆西蕃內部互斗,無心東進,還趁機鞏固了既有的山脈防線,將西蕃的勢力和朔方、渭北一帶的黨項蕃落隔離,下步便是徹底解決黨項問題。
至于水洛川,早晚高岳還是要把這塊肉,從西蕃手里硬生生割下來的,到時戰或不戰,主動權就不在西蕃的手里,而在我唐的手里。
這一兩個月在內部,高岳于名義上也調查著先前慶州黨項劫道殺人的事件。
事件的原貌是這樣的:
唐家冊封的天柱軍節度使,還是平夏部的拓跋守寂,守寂遭渭北六府黨項司部(司乞埋和司波大野父子)伏擊身亡后,唐家又把節度使位子傳給守寂的兒子朝暉,但又在暗中出售武器、鎧甲、戰旗給慶州的白馬、殺牛兩支黨項部落,唆使他們往北爭奪宥州,讓東山、六府、離石和平夏各部黨羌混戰酬賽不休,今年年初唐家派了十名士兵,護送批茶葉和絲綢,“饋贈”給平夏部黨項,隊伍直接走的是慶州一路,準備出青剛嶺后,再到白于山北送到宥州去。
這么多財貨,讓十名士兵護送就很詭異了。
更詭異的是,邠寧節度使吳獻甫,和慶州刺史論惟明在管轄范圍內,也沒增派人手。
結果隊伍走到方渠時,遭當地另外兩個黨項大族,野利族和大蟲族的忽然攻劫,這群野蠻人哪里懂得什么“天子使節不可侵犯”的道理?十名士兵被殺三名,七名被掠為奴,茶葉和絲綢全被搶走。
皇帝在麟德殿大筵上說的,便是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