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此刻若是在德陽殿上,聽了董卓的話,必然是驚的面無人色。
雖然說曹操從來不曾小看過董卓,但他不知道的是,董卓也一直沒有小看過他。
三兩句話間,董卓已是把關東眾諸侯的戰略部署詳陳的明白。
這不是深通兵法,而是老道的經驗……在沙場摸爬滾打了幾十年,摸索出來的經驗。
董卓在涼州從羽林郎開始,一直干到軍司馬、郎中、廣武令、北部都尉、河東太守、破虜將軍……等等直至今日的相國,可以說董卓的官職基本上全是武官,而且從年輕時開始,董卓就一直在戰場上混跡:西北的羌人、黃巾軍、枹罕群賊、北宮伯玉、李文侯、邊章、韓遂、馬騰、王國這些人都是董卓數十年來在戰場上遇到過的對手。
討伐黃巾時,董卓也經歷過失敗,但這并不影響他經驗的積累——失敗的過程,反倒能給予他更多的東西。
二十三年的軍旅生涯,將這個西北莽漢歷練成了一個通曉兵機、老謀深算的怪物。
曹操雖然也熟讀兵法,但就經驗而言,跟這位老前輩相比,還是少了很多年。
諸將之中,但見一個身材高大,相貌卻相對儒雅的將領走了出來,拱手言道:“相國適才之言,正中關東盟軍的要害,依照末將之見,對于酸棗中路軍,只需派遣重兵防守,堅守勿戰,取得時間!北面的河東諸侯軍,目的是敖倉屯糧,聯軍料定我們會乘勢搬運糧草,但我軍可反其道而行之,先不急搬糧,而是以敖倉為誘餌,布置疑兵,令河東的關東諸侯疑惑不敢進……然后再暗自派遣精銳從小平津渡河北上,繞道偷襲!北面的關東軍中,以王匡麾下‘泰山兵’乃是勁敵,只要偷襲軍能先擊敗王匡,則此一路無憂矣……”
說到這的時候,便見董卓哈哈大笑,撫掌叫好道:“徐將軍雖然不是老夫帳下最勇武善戰的將領,但絕對是老夫帳下最懂兵法軍機的!”
諫言之人,乃是董卓麾下的中郎將徐榮。
論勇武,董卓帳下,以都亭侯呂布為最,都督華雄次之。
但若論兵法韜略,董卓卻總是首推徐榮,并常與親近之人私下言:諸將之中,日后成就最高者,非呂布、華雄、牛輔、郭汜等人,定屬徐榮莫屬。
徐榮出身遼東,雖然尚不是董卓的嫡系心腹,但卻在一點一點的博得董卓的信任與好感。
徐榮一欠身,拜謝了董卓的夸贊,繼續道:“至于南方一路,乃是盟軍的奇兵,其意圖無非是分散我軍兵力,相國意欲全滅之,戰術上并無疏漏,但其一路中,卻有那長沙太守孫堅!此人驍勇善戰,號稱江東猛虎,實乃我軍的心腹之患,相國若要敵之,需小心斟酌人選才是。”
董卓點點頭,贊賞道:“徐將軍此言非虛,孫堅乃猛虎也,非等閑可敵,爾等何人敢去南路戰孫堅?”
話音落時,便見一將,身披銅子鎧,滿臉剛須硬茬,一臉橫肉滿面的兇相,跟頭大狗熊一樣,昂首闊步而出,朗聲道:“末將華雄愿往!”
董卓看了看來將,點頭道:“華都督……嗯,不錯,你可算是老夫帳下屈指可數的猛將了,若戰孫堅,當可為其對手也!”
李儒看了看華雄,尋思了一下,道:“相國,華都督勇猛過人,乃我軍中上將,但聞南方諸侯不止孫堅一路,尚有曹操,徐州軍,潁川孔伷,以及公孫瓚分部,亦是不可小瞧,當另遣一軍,與華都督成掎角之勢,必勝算大增!”
董卓心里明白,李儒是怕華雄性情太剛,獨軍恐中奸計,于是道:“徐榮,你領一軍,與華都督成犄角之勢,前往陽人,同戰南邊幾路諸侯……老夫領兵前往卷城,阻攔諸侯中路;李傕、郭汜各領一軍,前往小孟津,依照徐榮之計,對付河東的諸侯,切記先想辦法擊敗王匡的‘泰山兵’!諸人進兵各需謹慎,若有差池,定斬不饒!”
“諾!”
……
……
洛陽那邊,董卓安排兵將三路對敵,關東聯軍這邊,眾諸侯在酸棗分別之后,便各自領了任務回去。
陶商回了潁川,見到了還在這里原地待命的糜芳,然后和孔伷一起領兵直撲陽人城。
孫堅雖然也屯兵在潁川,但因為上次被算計,并沒有跟陶商和孔伷一塊。雖然是同路,但卻獨自進兵。
三路兵馬進軍很快,不日便抵達了陽人縣,此時曹操和公孫瓚的偏師也已經抵達。
曹操抵達后,立刻派遣使者傳書,請孫堅、孔伷、陶商與其會和,商量下一步的進軍策略。
曹操畢竟是袁紹任命的奮武將軍,兵馬不多卻有參將之職,孫堅再是不愿意與孔伷等人為伍,也要照顧曹操幾分薄面,于是也只得領軍會師。
幾路兵馬會和后,陶商和孔伷一同前往曹操的行營拜見。
進了曹操的帥帳后,發現孫堅已經坐在了里面,面無表情,看都不看孔伷……而除了孫堅和曹操外,還有三人在曹操營寨中的另一側。
陶商一看見這三個人的時候,不由的呆住了。
這三個人,一個面如冠玉,唇若涂脂,兩只大大的招風耳,一臉祥和,看著很是親切;
一個三縷長須,面色紅重如同重棗,跟血壓高似的,但身材高大,極是威武;
還有一個雖然面有剛須,環眼橫眉,但長得有棱有角,棱角間頗有幾分俊逸之色……只是其眉間似有一股子煞氣,看樣子是脾氣不太好。
陶商輕輕地咽了一下口水,心下雖然有所猜疑,但也不敢貿然指認,轉頭看向曹操問道:“孟德兄,這三位是?”
“哦!”曹操笑著起身,道:“公孫伯珪分了五千精銳相助我們這一路,這三位便是奉公孫將軍之命領那五千精銳的首將……這位,乃是平原令劉備,劉玄德!曹某適才剛剛請教過,玄德乃是中山靖王之后,孝景皇帝玄孫,乃皇室宗親血脈也。”
果然!陶商心中有些小激動,想不到堂堂的蜀漢照烈皇帝,今日也讓自己碰上了!
也不知是不是天意——魏蜀吳三國領袖首腦,此刻居然和自己一同擠在了這個小小的帥帳之中……莫不是老天給我機會,讓我找他們挨個留一下簽名?
整個營寨中就孔伷最多余。
聽了曹操的介紹,高傲如孫堅者,也站起身來,對著劉備拱手做了一禮,以表示他對漢室宗親的尊敬。
劉備長著一張很占便宜的臉。面皮白凈,眉毛筆直且濃密,眼珠黑白分明,七分沉穩,三分親切,面相看著很善。
這樣一張臉,討女人歡心不知道足不足夠,但卻絕對不會讓男人產生反感,年長者覺得他穩重,年幼者又會覺得他可親——就算不喜歡,也絕對不會討厭,所以說長的很占便宜。
他嘴角眉梢總是帶著微微的笑意,一看就是個和善可親又乖覺的人物。身上穿的是很普通的皮甲,頭上戴著一抹方巾,右邊的腰間夸著他那標志性的雌雄雙股劍,別看他長的很善,但右手在往腰間的佩劍上不經意地壓時,卻不自主的顯出了一種令人不敢輕視的氣質。
劉備不卑不亢,微笑著向孫堅還禮,曹操又向劉備介紹了孔伷,最后便輪到了陶商。
“平原令劉備,見過陶公子,公子雖然年少,卻能為父分憂,甘冒刀兵之險親來陣前為國除奸,實在令人佩服。”
劉備說話滴水不漏,雖然是夸了陶商,卻又并無拍馬之嫌,語氣還顯得非常誠懇,讓陶商怎么聽怎么舒服。
果然能人就是有他成就大事的本錢的。
陶商暗自唏噓,稱了聲謝,又轉眼看向了劉備身后的兩人,假裝問道:“玄德公身后的兩位壯士,望之不凡,我適才一進帳,就感到一股子英武之氣迎面撲來,震的小子差點跌個跟頭,不知是哪路英雄?”
劉備呵呵一笑,道:“陶公子真風趣,這兩位,乃是備的結拜兄弟,二弟關羽,字云長,三弟張飛,字翼德。”
陶商假裝做恍然狀,道:“原來是關將軍和張將軍,久仰久仰。”
關羽微一點頭,幾乎沒有任何弧度,但還是能看出來他確實是在點頭示意。
“陶公子謬贊了,關某與三弟現不過充弓手之職,不敢當‘將軍’二字。”
陶商笑著道:“英雄不問出身,在下一看二位這牲口八道的模樣,就知道……”
“嗯?”關羽和張飛聞言,眉毛齊齊一挑。
“……我是說一看二位這生龍活虎的面相,就知道必然不是池中之物,實乃良將之才。小子提前叫一聲將軍,也不算過分。”
關羽摸著美髯,沒有說話,但能感覺出來,陶商的話還是令他很受用的。
張飛聞言,則似乎是來了興趣,道:“小子,你還會看面相?”
陶商謙虛地笑道:“只是略懂。”
張飛眼睛一亮,道:“哈哈,好,那你給俺看看面相,說說俺將來前程如何?”
陶商正色道:“既然翼德公有要求,那就張嘴吧。”
張飛聞言一愣:“張嘴?干什么?”
陶商笑道:“算前程,得先看牙口。”
張飛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的張大了嘴,陶商則是一臉鄭重的瞇著眼睛,挨個數張飛嘴里的牙。
劉備在一旁哭笑不得:“陶公子,你這是師承何處的相面?我怎么感覺,是在瞧牲口呢。”
陶商解釋道:“劉縣令沒有見過也很正常,我這是失傳百年的‘玄田上下相面法’……說了你也不懂。”
劉備皺了皺眉頭,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曹操在一旁卻氣笑了。
玄田上下是為‘畜’也……不還他娘的是在瞧牲口。
陶商仔細地看了一會,搖了搖頭,道:“翼德公,年紀不大牙口不好,舌苔上全是白色雜物……你火挺大啊。”
張飛閉上嘴,揉了揉腮幫子:“火大,俺怎么不覺得?”
“好喝酒吧?”
張飛點了點頭。
陶商半真半假道:“翼德公日后成就不凡,但一則戒‘火’,二則需戒‘酒’,此二點若是不戒,恐有禍端。”
張飛聽得直發懵,沒弄明白自己喝酒和大禍有什么關系。
劉備倒是虛懷若谷,沖著陶商一拱手,笑道:“陶公子贈予三弟的良言,我等兄弟銘感于五內,今后必當謹慎遵從。”
陶商隨口這么一說,劉備三兄弟也就是那么一聽……但劉備如此鄭重地向自己行禮,倒是頗出陶商的預料。
不過眼前這個人,看似虛懷若谷,歷史上卻是從陶謙那里拿走了本該屬于他陶氏兄弟徐州基業的人!
看似和善謙謹,實則腦袋里想的什么誰也不知道。
陶商不敢小覷了曹操,自然也一樣也不會小覷了劉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