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言義疏·寡見卷第
楊彪之父楊賜曾師從桓氏,兩家交往向來密切,桓典與楊彪走動頻繁,這次曹操提議變更稅制,雖然楊彪沒有多話,但桓典卻是堅持反對的,直到拉鋸半個多月后他才因病重不得不罷議。
如今皇帝一句不可因人廢事、人亡政息,讓楊彪不得不提起心,忙道:“稅制一事,朝野雖有議論,然也在情理之,桓公雅生前雖有異議,卻也是為了朝廷。如今稅制更易已是必然,但士民之心不可輕視,伏望陛下慎思。”
“朝野的輿論,我也有所知悉。”皇帝淡淡說道:“譬如當年鹽鐵之議,或是收歸官用、或是放歸民用,皆有一番大論可言。我也不是周厲王那般聽不得百姓言語之君,只要一心為了黎庶乂安,列朝公卿不乏賢能,難道還會聽不進去么?”
聽到皇帝口似有松口之意,楊彪暗松了口氣,繼而說道:“陛下睿鑒,臣以為,如今議論紛紜,反對之聲層出不絕,可見朝廷稅制變動不易,還需慎度商榷才是啊。”
“笑話,他們反對的理由是什么?無非是見朝廷要多收他們的租稅,他們就大有不滿了。”皇帝冷笑道,在席榻上坐好,擺出一副辯論的模樣:“早先就已經談起過,黎庶稅賦沉重,十稅一對其而言不過九牛一毛,反倒是各地豪強憑此自肥。長此以往,國益弱、民益貧,而孰獨強?”
“陛下愛惜黎庶,大可以輕徭薄賦,與民休息,何必厚此薄彼?”鐘繇忍不住插話道,他往常是不便說話的,但眼下并非處于承明殿,是故斗膽道:“此策一出,臣恐怕……會動搖朝廷根基!”
“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皇帝緩緩說,兩放在扶上,神情冷肅:“此制必得更易,放諸議論,不過是要籌謀如何更易,斷沒有因難輒止的道理。曹操,你說呢?”
曹操自始至終沒有看鐘繇一眼,他低著頭,拱言道:“臣以為,當年陛下詔令廢塢堡、禁私兵、絕僭越,又度田算民,遷豪實陵,也是一眾反對,然而施行以后,海內安定更勝以往,民戶殷實,倉廩充足。如今更易稅制,乃是在前者的根基上,再往深處耕耘,如此方能成就漢室萬年太平之世。”
這次提議變易稅制本身就是曹操率先提出來的,他自然沒有反對的理由,而鐘繇也因此對他抱有惡意,直想不明白荀氏為何還要支持他。
此時荀彧正在尚書臺接見新任的左右仆射劉備、王絳,帶他們熟悉事務。
“王公年輕時便在臺歷任郎,論資歷,卻比彧還要久,彧不敢唐突,只是公事應付,必得如此罷了,還望王公莫怪。”荀彧端坐上首,十分客氣的對老態龍鐘的王絳說道,對方任職少府數載,深受皇帝信重,就是太過老成守舊,不如大司農麋竺那般新銳。
“只是玄德久在郡縣,未歷臺,一應事務,理當細說與足下。”他轉頭對劉備說道。
劉備曾也入朝做過侍的,但受到荀彧如此輕視,他也不動聲色,順從的朝對方作了一揖:“請令君賜教。”
荀彧便為他介紹起了尚書臺諸部,譬如吏部、度支部、刑部、兵部等等,他們屬于朝廷的執行關,與之對應的外朝九卿則是行政關,前者管理官吏、推進政策施行,后者負責具體的民務。這是皇帝實行新政后重新劃定的內外朝功能,至此以后,尚書諸部與九卿地位平等,同為二千石,兩套構也成為了皇帝掌控權力的左右,皇帝可以用內朝制衡外朝,也可以直接向外朝發號施令,哪只的力量大完全取決于他一個人。
尚書傅巽、韓斌、郭溥等人紛紛上前與新仆射見禮,劉備也一一見過,滿面春風,就仿佛初次見面一樣。
眾人都知道荀彧這是有意壓制劉備在臺的地位,如今劉氏宗族之,劉表頗有德望,但能力不足;劉艾能力尚可,但名望不足;劉曄、劉馥等人久在地方,在朝無有根基,挑來選去,皇帝讓劉備入朝無疑是某種信號。
盧植的門生,又得到過鄭玄的認可,在青徐等地很有聲望,早年矢志匡扶漢室,又曾在皇帝身邊做過侍,在擔任潁川太守、河南尹時無論是度田還是遷豪都辦得極為出色,也算是個能吏。
眾人心里想著,或許是劉備在擔任潁川太守期間,因為廢塢堡等事得罪了不少潁川士人,所以荀彧才會有意輕視他。
尚書之后,又是周瑜、毛玠等一眾侍郎,在而后就是尚書郎們一起上前拜謁,新官上任的儀式這才宣告結束。
“尚書臺群賢仍舊,我不禁為令君感到欣慰啊。”劉備含笑說道,語帶諷刺。
荀彧眼眸閃過一絲精光,搖頭道:“不過都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罷了。”他別開這一話頭,情緒跟著好些了,雖然他并不愿意接受劉備做他的下屬——這顯然是來掣肘他的,但他本身寬容的性格也注定他不會針對劉備做什么。過場走完,荀彧便開始處理公事,自從尚書臺參與決策的權力被劃去了承明殿,代擬詔書的權力被分去了書監,權力縮水的臺純粹成了一個辦事構。
饒是如此,由于位處省,‘內朝’總是比‘外朝’要更有優勢。
“對了,玄德。”荀彧正要開口問些什么,卻見門外踱進來一名小黃門,奉天子詔令請荀彧去承明殿議事。
話還沒說完,荀彧只好暫且離去,留下劉備、王絳各自適應尚書臺的事務,王絳年歲漸長,是因為他保守的性格在少府的位置上不利于新政的推行,所以被升擢,深明此意的他不愿動彈,老神在在的坐在原處喝茶;劉備卻是閑不住的,他從潁川、河南一步步走來,正是躊躇滿志的時候。
此時荀彧不在,劉備便在尚書臺諸部隨處走著,暗品察人物,其不乏傅巽這樣精明的,也不乏郭溥這樣庸碌的,一路走馬觀花,勉強將尚書臺人事、事務摸熟了。最后他看到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正伏案書寫,在他旁邊整整齊齊的擺放著各類章報、辭令,有時還要為同僚外出安排車馬,又要負責臺綱紀,可以說是忙的不行。
劉備走到那人身前,注意到他相貌堂堂,眉目間竟有幾分熟悉,不禁道:“你是……”
這時荀彧回來了,臉色有些疲憊,上捧著幾份詔書。眾人見他匆匆而去,匆匆而回,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他坐回席上,不急著拆讀,顯然是提前知道了里面的內容,等劉備走過來,他輕舒了一口氣,似乎是重拾起了剛才的話題:“近來關乎稅制更易一事,朝野有不少議論,卻不知玄德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