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寒夜深人散盡,孤燈猶喚賣湯圓。
不知不覺已過三更,天上一輪冷月,灑落遍地銀霜,街上人潮散盡,燈市開始冷清下來。
徐晉等住在西市,費家諸位住在城北,雙方在街口揮手分道揚鑣,深夜的街頭,馬蹄聲嘀噠遠去。
徐晉牽著謝小婉的手,小奴兒蹦蹦跳跳地走在前,月色清輝拉長了三人的身形。
三人回到家里,勤勞的小丫頭立即開鍋煮湯圓,元宵佳節吃湯圓可是習俗,寓意新的一年團團圓圓,順順利利,所以這是必不可少的。
湯圓都是白天搓好了的,只要燒開水煮一煮就行了,很快,熱氣騰騰的湯圓便端上桌。
謝小婉托著腮,看徐晉和小奴兒兩人互搶對方碗里的湯圓,撲閃的大眼睛漸漸笑彎起來。
吃完湯圓,謝小婉收拾碗筷,徐晉忽然問道:“小奴兒,明天便要去縣衙入戶籍了,你起個什么名字好?徐小奴?徐狗蛋?”
小奴兒翻了個白眼,跑到書房拿了紙筆寫下一個“熜”字道:“就用這個字好了!”
小奴兒的字很工整,不過筆法還很稚嫩,徐晉點了點頭道:“那便叫徐熜吧,難怪你這么喜歡幫忙燒灶!”
小奴兒撇嘴道:“你才喜歡燒灶,我這個字讀(zǒng),可不是煙囪(cōng)的囪!”
徐晉笑道:“有什么區別,讀(zǒng)也是火把的意思,所以還是燒火!”
小奴兒頓時無語以對,最后冷哼一聲:“懶得跟你咬文嚼字,刷牙睡覺去。”
由于徐晉每晚都會先刷牙才睡覺,于是這習慣又“傳染”給謝小婉和小奴兒了。
第二天是正月十六,信江書院重新開學了,徐晉跟平時般起了個大早地,把百般不情愿的小奴兒從被窩里提起來,跟他一起晨練。
吃院早餐后,小奴兒終于可以從徐扒皮的魔爪下脫身了,因為徐晉今天要回書院上學。
徐晉步行回到信江書院,一路上遇到的同窗都紛紛熱情地打招呼,經過昨天那場兩書院爭斗,現在徐晉在書院中的名氣更勝年初了,隱隱有成為書院旗幟人物的趨勢。
當然,光是名氣還不夠的,真要成為書院的旗幟人物,必須在科場上取得成績,譬如大師兄衛陽,人家已經過了院試,有秀才功名在身,就等明年參加江西省的鄉試了。
徐晉剛回到講堂坐落,李辰便不知從哪里閃了出來,有點幸災樂禍地道:“徐晉,今天開學例考,你的經義文章如果還是得個中下,我勸你還是放棄參加縣試,免得出丑丟臉!”
徐晉淡道:“看來李兄今天不鬧肚了,不過腸胃還沒康復,口氣很臭,建議講話時不要面向著別人!”
這時講堂內已經坐了不少學員,聞言都忍不住竊笑起來,昨天李辰對不出下聯,最后借屎遁的事已經人盡皆知了!
李辰臉色難看,一拂衣袖憤然離開了講堂,暗道:“且讓你得意幾天,待我取得縣試案首,定將今日之羞辱盡數返還。”
信江書院每月都會舉行一次例考,時間一般定在月中,所以剛開學便舉行一月份的例考。
這是徐晉第二次參加例考了,所以頗為談定,上午把八股文寫完,下午只花了兩個小時便完成后面的試帖詩和策論,提前交卷離開了書院,正好騰出時間帶小奴兒到縣衙入戶籍。
趙教習見到徐晉這么早交卷,不禁皺起了眉頭,心中暗打好了主意,若是考得不好,便不允許徐晉參加今年的縣試了。
結果,當趙教習看了徐晉的八股文,皺著的眉頭頓時舒展開來,因為徐晉這篇文章竟寫得相當不錯,水平明顯比年前大幅提升了,令人刮目相看。
每月例考的卷子都是書院教習們交叉互評的,然后再綜合起來排名,最后交給山長復評。山長一般只評前五十名的卷子,畢竟個人的精力有限,全書院數百名學子,不可能全都看完。
例考之后的第三天,也就是正月十八日,一月份的例考成績出來了,排名照例在亦樂堂前的外墻上公布出來。
每月到這個時候,亦樂堂前都是最熱鬧的,圍滿了看榜的學員。雖然只是書院內部的考核,但成績排名卻是關乎升降舍的,例考成績進入前二百名的,有資格升入內舍,前三十名則能進入上舍,要知道上舍生是享受特別補貼的,也就是伙食費全免。
正因為如此,書院的學員都極為關心每月例考成績。
“咦,徐晉竟然排到了第三十二名,我沒看錯吧?”人群中忽有人驚叫起來。
“哇,真的啊,記得他上次例考連二百名都沒進入,這次竟然一下子殺到三十二名,真的假的啊?”
“白紙黑紙寫著,你說真的還是假的?”
“嘖嘖,那也太驚人了,會不會有黑幕……呵哈,開個玩笑,前五十名可是山長親自評卷排名的,應該靠譜。只是徐咬定也太厲害了,難道上次是考失手嗎?”
有人酸溜溜地道:“徐晉這次怕是押中了題目吧,要不然不可能提升得這么多。”
正在此時,有人叫道:“快看,李晚照來看榜了!”
眾學員循聲望去,果然見到李辰正背著雙手行來。
李辰穿著藏青色的儒服,發束網布,那張略顯返古的臉板著,頭正身直,下巴微仰,目不斜視,儼然一副狂生的形態。
李辰每月都會準時來看例考的排名,把這當成是一種享受,享受同窗們的注目和恭維。
李辰行到榜墻前,對著周圍打招呼的同窗點頭回應,然后抬頭看榜,很快便在第三十一名找到自己的位置,不禁皺了皺眉。
上次月考李辰排到了第三十名,把一名上舍的師兄擠掉了,然而這次月考,那名師兄重新奪回了第三十名,把李辰擠回了內舍。
正在此時,李辰瞳孔猛然一縮,因為他看到了排在自己下面的赫然是徐晉。
“這……怎么可能?”李辰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定神仔細一看,確認排在第三十二位的是徐晉無疑。
這下李辰不淡定了,他記得很清楚,上月徐晉連前兩百名都沒能進入,現在竟然像坐火箭般,一下子殺到他的菊花后面,讓他如何淡定得了。
“黑幕!”李辰首先便想到兩個字,但轉念一想,前五十名的考卷都是由山長排序的,徐晉的老師趙教習不可能動手腳,除非山長自己徇私,不過這顯然不太可能。
“那肯定是押中題目了,又或者是趙教習把題目泄露給了徐晉,對,肯定是這樣!”李辰無論如何也不相信徐晉進步這么神速。
這時,一名與李辰相熟的內舍生笑著恭維道:“晚照這次又考了內舍第一,今年的縣試案首非你莫屬了。”
李辰神色稍松,故作謙虛道:“謬贊了!”
然而立即便有人抬杠道:“我看倒未必,徐咬定突飛猛進,縣試案首誰屬還未定呢!”
李辰面色一黑,冷笑道:“徐晉這次不過是押中題罷了,想爭縣試案首,簡直是笑話!”說完衣袖一拂大步離去。
“切,李晚照還以為自己多了不起,昨天你們是沒看見他借屎遁走的丑態,我可是親眼看見了,要不是徐咬定力挽狂瀾,我們信江書院已經輸給了玉山書院。”
“對,李辰太狂了,我更看好徐晉!”
“我反而看好李辰,徐咬定的詩詞對聯精熟,但文章就未必及得上李辰了,李辰已經連續好幾個月拿到內舍第一,徐咬定這次怕是僥幸居多!”
……
徐晉并沒來看排名,這例考排名對他來說沒任何意義,反正他也不在乎上舍的特別補貼,現在他正拿著發回來的卷子仔細揣摸。
徐晉前世便是一名考霸,每次拿回考卷都會仔細地查看,將做錯的題目重新做一遍,總結經驗得失,揣摸提高,避免下次重蹈覆轍。
“徐兄!”
徐晉正看著卷,忽然聽到有人叫,抬頭一看,發現蔡岳和李英俊正站在面前,這兩位還真是形影不離的好機油,每回出現都是成雙成對的。
“元浩兄,子玉兄!”徐晉微笑著站起來。
李英俊一臉羨慕地道:“恭喜徐兄排名第三十二,由外舍升進內舍,看來這次縣試的案首非徐兄莫屬了!”
徐晉忙道:“子玉兄可別捧殺在下,例考怎能與縣試相提并論呢!”
蔡岳笑道:“嘿,徐兄有所不知,歷年來的縣試案首絕大部份都是出自咱們書院,內舍第一摘得縣試案首的可能很大!”
“我這不是三十二名嗎,還不是內舍第一!”
蔡岳撇嘴道:“李辰是考了內舍第一,但這家伙昨天借屎遁逃,忒的沒擔當,這種人不配拿案首,而且他剛才竟然當眾說徐兄考了三十二名是因為押中了題,真是可笑!”
徐晉笑了笑不接茬,他雖然也瞧不上李辰,但從來不在背后說別人不是,說那么多還不如用實際行動來打臉。
蔡岳和李英俊見徐晉這么淡然,心中更是佩服,瞧瞧人家這氣度,光就是這點就甩李辰九條街。
“對了,徐兄,縣衙已經貼出了縣試考核時間,你的保結定了嗎?”蔡岳問。
徐晉搖了搖頭,李英俊喜道:“那正好,我和元浩也要參加縣試,我們三人,再找兩名同窗湊夠五人,一起互結吧!”
徐晉自然很樂意地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