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牛,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你趕車不看路,差點撞到別人了?”徐晉低聲問。
二牛撓了撓頭,委屈地道:“老爺,是這書生突然沖出來攔路的。”
徐晉深知二牛為人老實,定然不會在這事上撒謊,所以掀起簾子下了馬車,打量了一眼攔道的書生,拱了拱手客氣地道:“這位兄臺請了,何故攔住在下的馬車?”
眼前這名書生約莫二十三四歲,頭戴四方平定巾,盡管穿得厚厚的,依舊凍得鼻頭通紅,抱拳回禮歉然地道:“對不起,在下攔車也是迫不得已,兄臺能否幫個忙?在下感激不盡。”
徐晉抬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發現路邊供旅人休憩的短亭中還有坐著另外兩名書生。一些行李物品就凌散地擺放在附近,其中一只書柜(書包)上還插了一支黃布剪成的幡子,上面赫然寫著:奉旨會試。
古代進京趕考的舉子,特別是地方偏遠的舉子,一般都會找其他舉子結伴趕路,用黃布做成幡子,在上面寫上“奉旨會試”四個字,路上劫道的賊人一般都不會碰他們。因為進京會試的舉子身上的油水通常不多,而且一旦出事,地方官會嚴厲追查到底,所以搶劫舉子實在得不償失。
徐晉見到這面“奉旨會試”的幡子,不禁心中一動,這幾位敢情也是進京趕考的舉子,估計是想搭自己的便車進京吧,所以微笑道:“在下江西上饒縣徐晉,亦是進京趕考的舉子,這位兄臺怎么稱呼?要在下幫什么忙?”
這名青年書生聞言不禁一喜,拱手道:“原來徐兄也是趕考的舉子,在下梁寬,廣東順德府人。亭中二人均是在下的同鄉同年,麻煩徐兄載我等一程,進了通州城即可。”
這種舉手之勞,徐晉自然樂意幫忙,朋友多了路好走嘛,當即點頭道:“自無不可,不過在下車中有女眷,倒是要委屈諸位坐車轅了。”
梁寬神色有點不自然地,支吾道:“那個……自是沒問題的,不過在下其中一位同年病重,徐兄能不能騰出一輛空車?”
徐晉劍眉微不可察地皺了皺,倒不是介意對方得寸進尺,而是這個梁寬說話時支吾,而且眼神閃躲,估計是言語中有不實之詞。
徐晉不由心生警惕,不動聲色地道:“梁兄,后面那輛馬車上已裝滿了行李,怕是難騰出空間來。”
梁寬聞言想勸徐晉丟棄一部份行李,但又不好意思說出口,畢竟大家萍水相逢,這要求未免過份了,所以欲言猶止。
這時,短亭中一名書生站了起來,正欲往這邊行來,結果他旁邊靠坐在柱子旁的另一名書生軟綿綿地歪倒下來,那張死氣沉沉的臉正好朝向這邊。
大寶脫口驚叫:“我媽呀,原來是個死人,呸呸呸,大吉大利,百無禁忌。”
徐晉臉色微沉,轉身便欲登上馬車離開。
梁寬不禁大急,連忙道:“徐兄且慢,徐兄……唉,不是你想的那般,我們不是歹人。”
這時另一書生急奔了過來,神色悲切地哀求道:“這位兄臺,在下族弟進京趕考途中感了風寒,不幸客死異鄉。在下只求兄臺幫忙把族弟的遺體運至通州城中入斂,得以扶柩還鄉而已。”
徐晉聞言腳步一頓,緩緩地轉過身來,小婉不久前才因為感了風寒差點丟了性命,所以對此感同身受,皺眉問道:“這到底怎么回事?兩位最好直言相告,否則恕在下愛莫能助。”
原來,這三名書生均是廣東籍的舉子,梁寬是廣東順德人,另外兩名舉子則是廣東廣州人氏,分別叫李瑞生和李瑞文,乃同族兄弟。
三人十月初結伴從廣州出發,北上京城趕考,一路舟車換乘,風餐露宿,足足花了近兩個月才到達金陵,然后乘船由京杭運河繼續北上。
廣州地處嶺南沿海,常年天氣濕熱,南方的舉子徒然來到寒冷干燥的北地自然頗為不適,三人中的李瑞生在進入山東地界時便感了風寒病倒,再加上可能水土不服,病情日漸加重,當行船過了天津時竟然病重不治客死異鄉。
大過年的,船家嫌載著死人晦氣,而且船上其他客人也頗有微詞,所以客船還沒到達通州碼頭便靠岸,寧愿把船資奉還也要梁寬和李瑞文下船自行料理。
梁寬和李瑞文兩人無奈之下,只好把同鄉李瑞生的遺體抬下船,本想在官道旁攔截過往的馬車前往通州城的,然而那些拉車的一聽要拉尸體,立即都搖頭擺手拒絕,大過年的拉尸體多不吉利啊!
李瑞文和梁寬逼于無奈,只得輪流背著李瑞生的尸體徒步,然而兩個文弱書生,還拿著三個人的行李,走了幾里路就吃不消了。
最后梁寬想了個主意,假裝稱李瑞生只是重病,然后攔截過往的車輛,可惜兩人實在沒有“忽悠”的天份,剛開始就被識破了。
聽完兩人一把辛酸淚的述說,車內的謝小婉和月兒都鼻子酸酸的。徐晉自然也十分同情,同時也暗暗慶幸小婉當初平安渡過來,這位叫李瑞生的舉子可惜了,而李瑞文身為同族兄弟,自然得給族人料理后事,然后扶靈柩返鄉,這屆會試也不可能再參加了。
徐晉輕嘆了口氣道:“梁兄,這事你應該一開始便直說的,大寶,把后面車上的鍋碗瓢盤都扔掉吧,騰出些空間來。”
“是,老爺!”大寶爽快地答應了一聲,不過心里卻是老大不樂意的,換了誰大過年的拉死人也不樂意,太晦氣了!
梁寬和李瑞文聞言既感激又慚愧,前者愧然道:“徐兄高義,在下實在是……慚愧萬分!”
“梁兄也是迫于無奈,不必介懷,李兄,節哀順變吧!”徐晉安慰道。
很快,大寶便將車上鍋碗瓢盤之類的物品卸了下來,馬上就到京城了,這些東西已經用不著。另外,小婉和月兒把車上的衣物都取下打包掛在馬背上,這些貼身物品若跟死人放一起,她們可不敢再拿來穿。
一切收拾定當,梁寬和李瑞文將李瑞生的遺體抬上了馬車,然后眾人一道前往通州城。
此地距離通州城也就十里左右,所以半小時便抵達了,徐晉又讓大寶趕著馬車協助梁李兩人購賣棺木壽衣等物品,直到一切事宜都定當了,徐晉這才向梁李兩人告辭離開。
看著駛遠的兩輛馬車,梁寬不禁感嘆道:“含章,徐子謙古道熱腸,這份人情日后咱得還上才是。”
李瑞文點頭道:“懷謹兄所言極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