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閣。
自打重陽節過后,京城的天氣是越來越冷了,早上的溫度甚至達到了十度以下,內閣首輔楊一清今年七十又二了,這人老了便特別畏冷,所以穿得厚厚的,腳旁甚至擺了一只小炭爐取暖。
此刻,楊閣老左手拿著徐晉派人送來的捷報,右手捋著胡子,苦笑道:“雖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但徐子謙這第一把火燒得也太過份了些,五十萬石糧食盡付一炬,京中的物價怕是更要節節攀升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五十萬石糧食換韃子一萬人馬倒也不算吃虧,徐子謙這一場大捷來得太及時了,必將大大鼓舞我大明軍民的士氣。”
內閣三輔賈詠干笑道:“的確是后生可畏,徐子謙這份魄力,老夫自問遠不及矣,但是五十萬石官糧被焚,估計朝中要彈劾他的官紳不會少。”
賈詠表字鳴和,號南塢,今年六十又二了,弘治九年的進士,說不上平庸,但治政水平也不見得高明,為官數十年亦無建樹,之所以得以入閣補缺,完全是護禮派和新貴派相爭的結果,說得難聽點就是走了狗屎運。不過自從入閣以來,賈詠還沒獲得殿閣大學士的稱號,不能參與機務,只負責一些文書工作,幫忙打打下手。
楊一清把手中的捷報遞給了旁邊的費宏,淡然道:“茍利國家生死已,豈因禍福趨避之。非常時期當用非常手段,今挽大廈于將傾者,非徐子謙莫屬也,此時彈劾他的人,非是鼠目寸光之輩,即是包藏禍心之小人,必將為世人所唾棄!”
賈詠聞言老臉微窘,訕訕不得語,有楊一清此言在前,怕是再沒無哪個敢輕易借此事彈劾徐晉了。
費宏接過捷報仔細閱讀了一遍,眉頭不由深鎖起來,徐晉這份捷報除了報捷之外,還大致闡述了他舍棄通州的作戰意圖。
“邃庵(楊一清號),子謙舍通州而駐天津實不得已而為之,若等各路勤王兵馬到齊,少說也得半月以上,京城可否守得住?”費宏擔憂地道。
楊一清曾經兩次總制三邊,跟韃靼和吐魯蕃都干過仗,作戰經驗豐富,乃出將入相的人才,在軍事方面最有發言權了,實際上這段時間也是他負責部署守城的工作,所以韃子雖然攻得猛烈,但西直門還是守得固若金湯。
楊一清捋著須信心十足地道:“京城營建了百余余年,防御之堅固,又豈是韃子區區十萬兵馬能破的,只要內部不出問題,別說一頭半個月,守他一年半載也沒問題,等再過半個月京中降雪,韃子要破城就更加不可能了。不過,近日京中物價飛漲,日久必生亂子,必須盡快平抑下來。”
費宏點了點頭道:“守城便全仰仗邃庵兄了,其他一應事務便交與老夫與南塢(賈詠號)!”
楊一清說得沒錯,徐晉火燒通州取得大捷的消息一經傳開,果然全城軍民的士氣都為之大振。
俺答九月初八率十萬鐵騎破關南下,一路勢如破竹,一日之內便殺至京城腳下,端的是所向披靡,明軍為之聞風喪膽,但是,如今徐晉連續取得兩次大捷,斃敵過萬余,這讓明軍看到韃子騎兵并不是不可戰勝的,自然膽氣大增。
所以接下來的日子,京城的守軍士氣高漲,把西直門和德勝門守得穩穩的,一次又一次地打退了韃子的進攻。另外,官府通過開倉放糧,把貯備的布匹、鹽油等物資投放市場,京中的物價也暫時平抑了下去,維持了內部平穩。
不知不覺便至九月下旬了,天氣越發的寒冷,隨著時間的推移,韃子的戰損越來越嚴重,俺答也越來越煩燥,他把趙全找來跟前,神色不善地道:“再打下去,本汗的十萬兵馬都得交待在這里了,趙先生有什么好辦法?若是沒辦法破城,還是趁早撤軍吧!”
趙全不慌不忙地道:“在下已有一計,定然能助索多汗破城。”
俺答眼前一亮道:“計將安出?”
城外的俺答為攻城而苦惱,而城內的郭勛近日也非常苦惱和憤懣,眼看著一月之期日益臨近,而他所欠的三十五萬兩罰銀卻還沒湊齊,要知道到期湊不齊罰銀可是要罪加一等的,到時他郭勛的腦袋可能就要搬家了。
郭勛原本以為憑他的人脈圈子,要湊齊幾十萬銀子不會很難,但是現實卻狠狠給了他一記耳光,他幾乎把京中的勛貴圈子都借遍了,肯借銀子給他的竟是寥寥無幾,即使是平時最大方的魏國公徐鵬舉也只是借給他五千兩算是意思一下,一些過份的,不僅不肯借銀子,甚至還想低價收購郭勛名下的產業,狠狠地宰他一筆。
都說朋友多了路好走,但事實往往是路好走時,朋友才多,路不好走時,所謂的朋友都銷聲匿跡了。社會就是這么現實,大部份人都樂意錦上添花,雪中送炭的真沒有幾個。
郭勛現在被削了爵位,家族積蓄下來的銀子也被罰光了,可以說已經是咸魚一條,郭家徹底沒落已成定局,試問哪個勛貴還肯借錢給他?借了也怕他還不起啊。
所以,郭勛這段日子低聲下氣地裝孫子,求爺爺告奶奶的卻處處碰避,總算是明白了什么叫世態炎涼,什么叫人走茶涼,心中苦惱與憤恨交織,經常喝得酩酊大醉,喝醉了就撒酒瘋,逮誰罵誰。要知道郭勛平日就脾氣不好,下人畏之虎,現在更加是生人勿近了。
九月二十五日,郭勛又喝了酒,但并沒有醉,滿身酒氣地到原配夫人張氏屋里吃晚飯,但是桌上簡陋的飯菜卻讓他極為惱火,一腳飯桌踹翻了,罵道:“這飯菜是人吃嗎?給豬都不吃!”
張氏不由大怒,指著郭勛的鼻子哭罵道:“我也是想錦衣玉食,你倒是拿出銀子來吧,你個沒本事的男人,就只會對家里人撒氣,廢物……”
郭勛被罵得面紅耳赤,反手便給了張氏一記大耳刮子,后者捂著臉放聲大哭:“反正乾兒死了,家也毀了,我不活了,不活了,干脆把我也打殺得了吧。”
向來對丈夫逆來順受的張氏爆發了,沖上去便與丈夫扭打在一處,下人們都嚇得躲到遠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