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知府作賊般徐徐展開那卷宣紙,范同知和王員外兩人立即也湊了上來,但見宣紙上用一手漂亮的楷體寫了兩句詩:萬疊云峰趨廣漢,千帆秋水下襄樊。
“好詩!”孫范兩人異口同聲地贊道,然后都一臉的疑惑,因何只有兩句詩?北靖王爺指明要轉交給楊慎,其中難道有什么寓意?
王員外可不管這些,雖然詩只有兩句,但大氣磅礴,還是出自鼎鼎大名的北靖王徐晉之手,可惜不能將這份手跡弄到手,要不然他非裝裱起來當成傳家寶不可。
“可惜呀,此詩不全,要不然又將是一首傳世之精品,北靖王爺之詩才果然名不虛傳。”孫知府搖頭晃腦地嘆息道。
王員外眼珠一轉,陪笑道:“草民雖一介粗鄙,但也聽出了這兩句詩之不凡,短短十四個字,就道盡了咱們漢中山水地理之壯麗,以及漢水之上千帆競逐的盛況,此兩句詩一旦傳揚開去,咱們漢中碼頭的名氣必然大增,兩位大人何不趁機在這里豎碑立亭,將北靖王的這兩句詩雋刻上去?從今之后,此地便會成咱們漢中一景。”
此言一出,孫知府和范同知均是眼前一亮,后者豎起大拇指贊道:“王員外,還是你們生意人頭腦靈活,主意多,你這種人如果不發財,還有什么人發財?”
王員外干笑了兩聲道:“兩位大人謬贊了,不如這樣吧,樹碑立亭的事就由鄙人來做,畢竟本人拿了北靖王爺的賞賜,等碑亭建好后題上北靖王這兩句詩作為楹聯。”
“好,這件事就交給王員外了。”孫知府喜道,樹碑立亭既拍了北靖王的馬屁,又給本府帶來了好處,何樂而不為呢?
范同知湊趣道:“楹聯有,還缺一個名字,不如知府大人趁熱給涼亭起個名字?”
孫知府又是一喜,暗贊自己這位副手懂事,捋了捋胡子吟道:“萬疊云峰趨廣漢,千帆秋水下襄樊……不如就叫……伏波亭吧!”
范同知和王員外立即送出了香屁:“妙啊,這名字妙,就叫伏波亭吧!”
就這樣,事情就定下來了,當這座漢臺伏波亭建好后,果真成了漢中府的一處熱鬧景點,特別是那些路過漢中的文人墨客,必然跑到這里來“打卡”,然后留下一首首續寫的詩詞,其中還不乏傳世精品之作,這不僅是徐晉始料不及的,就連作為始作俑者的王員外也始料不及。
這些都是后話,在此暫且不表,且說孫知府和范同知正打算離開碼頭,便見一行人匆匆趕過來了,老的老少的少,都是身穿著長衫,頭戴四方平定巾的讀書人。
孫知府一眼就認出來,這一群全是漢南書院的教習和書生,居中之人不是別個,正是書院的德高望重的山長楚丘明,旁邊一名中年書生則是楊慎。
漢南書院的山長楚丘明乃兩榜進士出身,曾官至一省布政使,妥妥的封疆大吏,退休后創立了漢南書院,所以孫可聞這位四品知府在他面前也得禮敬七分,急急迎上前行禮道:“晚輩見過楚公!”
范同知和王員外也連忙行禮,漢南書院一眾教習和書生則反過來向孫范兩人行禮,口稱見過:“府臺大人和同知大人!”
彼此客套了幾句,楚丘明便左顧右盼,沉聲問道:“敢問孫大人,北靖王爺何在?”
孫范兩人心里咯噔一下,敢情這位興師動眾,原是為了北靖王徐晉而來的,這時兩人似乎有點明白徐晉為何要急著離開了。
“楚公來遲了,北靖王爺的船已經離開有一炷香時間了。”孫知府不動聲色地道。
“坐船走啦?”楚丘明不由懊惱跺足,楊慎更是目瞪口呆,繼而面色脹紅,憤然道:“豈有此理,徐晉此子著實可惡,竟然爽約,實非君子所為。”
孫知府暗皺了皺眉,這個楊用修當年帶人沖撞左順門被貶云南永昌衛,竟然還不吸取教訓,性子還是如此魯莽,一點也沒長進,幾十年都活狗身上去,這樣下去遲早會惹出大禍來,已經退了的楊閣老恐怕也保他不住啊。
“北靖王爺離開前吩咐本官將這個交給你!”孫知府將那卷宣紙遞給了楊慎。
楊慎急忙接過打開一看,頓時面紅耳赤,像受了莫大的羞辱似的,山長楚丘明從楊慎手里接過卷軸一看,脫口道:“好字”然后瞥了楊慎一眼便不言語了。
書院一眾教習和書生也好奇地湊上前觀看,有人禁不住贊字好、詩好,也有人惋惜只有兩句,但這些話聽在楊慎的耳中卻是分外的刺耳。
楊慎本來想設一頓鴻門宴給徐晉挖坑的,利用徐晉愛惜羽毛為切入點,給他戴高帽,逼他出面表態站隊支持護禮一派,然而徐晉這狡猾的家伙顯然瞧出了自己的用意,當天就乘船離開了,還留下兩句大氣磅礴的詩:萬疊云峰趨廣漢,千帆秋水下襄樊。
這兩句詩無疑十分出色,但只有楊慎品出了其中嘲諷的味道,他甚至能想象出徐晉得意洋洋地吟詩的模樣,潛臺詞就是:老子乘船走了,順著漢水嗖的一下就到了數百里之外的襄陽城,哈哈!
此時此刻,楊慎真的惱羞成怒了,他本以為自己在給徐晉挖坑,內心十分得意,迫切想看到徐晉在鴻門宴上吃癟的樣子,誰料最后發現自己的意圖早被人家洞悉了,而且人家有離開后還專門留詩取笑他,其中的挫敗感就可想而知了。
簡直就是降維打擊啊,楊大才子羞惱交加,恨不得乘快船追上去質問徐晉,不過只怕即便追上了,以他的軟實力和硬實力,都只有被徐晉碾壓的份,不過自討沒趣罷了!
山長楚丘明不由暗嘆一口氣,這個北靖王徐晉還真是個……機靈的家伙,楊用修的道行跟人家相比,還相去甚遠呀,可惜此子非我輩中人,也不知他是如何讀的圣賢書,連中五元探花及第之人,理應胸懷浩然之氣,仗節守義才是啊。
如果徐晉知道楚山長此刻心中所嘆,定然嗤之以鼻,如果是民族大義,國家大義,他認,但為了阻止皇帝給他親生老子一個名份就以死相抗,講真,他辦不到,也沒這個必要,說得不好聽一點,這不叫仗節守義,而是一根筋的傻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