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煙道:“那,皇上是要‘放’那個當父親的?”
祝烽饒有興致的看著她,說道:“你怎么知道朕要‘放’人?”
南煙道:“皇上不是說了嗎,想要查清楚這些東察合部的人是在什么地方補足糧草和水的,但是,這些人又不可能白白的告訴咱們,那就只有一個辦法,放虎歸山。”
“那不就是要想辦法放人嘛。”
祝烽笑著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腦袋:“嗯,有長進。”
南煙立刻得意的揚起了下巴,但緊接著,祝烽卻又一盆冷水給她破了下來:“但這點長進,太少了。”
“什么啊?”
祝烽點燃了她,卻又不理她,轉頭看了看外面:“成鈞呢?”
南煙想要賭氣不說話,但終究還是忍不住,道:“一來這兒就瘋了,帶著溫別玉上上下下的亂竄,剛剛還在問馬廄在哪兒,妾看他的樣子是想要騎馬出去,但最近這邊不太平,就沒準。讓他們先在隔壁的院子里休息一會兒再說。”
祝烽笑道:“哪就那么不太平了?好不容易來了這兒,不就該讓他出去跑跑嘛。”
“皇上心也真大,萬一碰上一個東察合部的人怎么辦?”
“他們?還沒膽子這么靠近罕東衛。”
祝烽說著,慢慢的仰躺到臥榻上,瞇著眼睛看了一會兒外面的天色,他們到的時間就已經不早了,這個時候夕陽都要落山了,祝烽正要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就聽見外面噠噠噠的腳步聲,他立刻睜開雙眼,就看見一身被曬得黑紅黑紅的祝成鈞從外面跑了進來,一頭一臉的汗。
跑到臥榻前他才總算剎住腳,氣喘吁吁的道:“拜見父皇,拜見母妃。”
南煙皺著眉頭:“一放你出來你就真的跑野了?進來之前都不先問安的?”
祝成鈞吐了吐舌頭。
倒是祝烽伸手撐著頭,微笑著看著他:“你來做什么?”
祝成鈞睜大雙眼,一臉希冀的看著他:“來之前父皇不是說,要帶兒臣在這兒騎馬嗎?咱們什么時候去啊?”
祝烽笑道:“天都要黑了,今天就不去了。”
祝成鈞一聽,立刻失落的低下頭。
他如果有耳朵豎在腦袋上,恐怕這時候連耳朵都要耷拉下來了。
祝烽又笑著說道:“明天,明天就帶你去。而且明天朕還讓他們給你選最好的馬,這邊的馬可都是從西域那邊運過來的,比你在京城看到的馬更好。”
“真的嗎?”
祝成鈞的眼睛立刻亮了。
祝烽笑道:“君無戲言。所以你今晚回去,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別鬧騰,明天才有力氣,否則,朕保管你明天只有被馬甩下來摔斷腿的份!”
一聽這話,祝成鈞立刻說道:“兒臣知道了!”
說完,轉身又蹬蹬蹬的跑了出去。
南煙看著他這來去如風的樣子,忍不住皺著眉頭大搖其頭,想了想又問道:“皇上不是還要處理那些俘虜的事情嗎,還有時間帶著他去騎馬?”
祝烽舒展了一下手臂,枕在自己的腦袋下面,沒說話。
南煙接著嘮叨:“這幾個月都在馬車上,骨頭都顛疼了,皇上還不趁著這個時候好好休息休息,還帶著他去騎馬?”
雖然她不愿意說,但祝烽畢竟已非年少,有的時候,她也在刻意的為他保養。
常年的征戰,他身上的老傷已經有些冒頭了。
祝烽瞇著眼睛躺在臥榻上,笑道:“這就叫父子情深。”
“朕這個做父親的別的不能給他,難道連他想要騎馬,都不帶著他去嗎?”
“父子情深?”
南煙微微蹙眉,不知道他為什么莫名其妙的冒出這么句話來。要知道,他對祝成鈞還有什么情深不情深的?若不是自己勸著,他連太子之位都想給這孩子,還有什么好說的?
而且,看他這么老神在在的,也不知道到底在打什么算盤。
不過,到底是一路跋涉過來的,他們也的確是有些累了,等到廚房那邊送來了一些清淡的飯食,她服侍祝烽用過晚膳之后,也就早早的上床休息了。
這一夜,都尉府里自然是一片靜謐,可監牢那邊,嚴刑拷打的聲音卻是持續了一整夜。
直到天亮,沉重的鐵門才被打開。
為了方便拷問,前一天陳紫霄已經下令將這一次俘虜的人全都轉移到了另一邊的牢房里,兩個人一間,那個叫阿古拉的兒子一直扒在柵欄上,聽著外面傳來了腳步聲,恨不得整個身子都從柵欄縫隙里鉆出去,不一會兒,就看見兩個獄卒拖著他的父親朝魯走了過來。
走的時候,朝魯的身上還只有一些激戰時留下的外傷,而這一次回來,整個人都已經不像人了,身上的衣裳被夾雜著鐵釘的鞭子抽得細碎,皮開肉綻,一路過來連地上都留下了一道殷紅的血跡,看得人心驚膽戰。
“父親!”
阿古拉大喊著,而那兩個獄卒面無表情的將牢門打開,把朝魯像一條死狗一樣丟進去,立刻又關上了門。
“父親!”
阿古拉抱著他的父親,朝魯的臉上也滿是傷痕,鮮血沿著他的下巴往下流淌,身上的衣裳已經全都染紅了。
阿古拉的眼睛也紅了。
這時,朝魯發出了一聲虛弱的輕嘆:“阿古拉……”
“父親!”
阿古拉大喊著抱緊了他:“父親你怎么樣了?”
朝魯勉強睜開眼睛看了看他,看到自己的兒子還安然無恙,像是得到了安慰,裂開了好幾道血口子的嘴勾起了一點笑意,然后說道:“你沒事就好。”
阿古拉紅著眼睛道:“我們落到這個地步,也終究只有一死了。”
朝魯沒有說話,而是閉上眼睛,像是積攢力氣。
過了好一會兒,他突然又睜開了雙眼,眼睛里甚至有了一點神采,說道:“那,倒未必。我死了不要緊,但你一定要活著出去。”
阿古拉有些詫異的看著他:“我們這樣,怎么可能活著出去?”
朝魯裂開嘴笑了笑。
然后,將自己已經軟得像一條空麻袋的手舉起來,松開了一直攥得緊緊的拳頭,滿是傷痕和血跡的掌心里,露出了一片雪亮的尖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