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明立國,蘇州就被朝廷另眼相待,先后將蘇州大量富戶遷移至淮北、河南、鳳陽等地,幾乎將蘇州掏空了。
這還不夠,旁的府縣農稅只消三十、十五稅一,唯獨蘇州卻要十稅一甚至翻倍,即便是蘇州士子參加科考也受不公平的待遇。
在亂世中都是繁華富庶的蘇州,到了太平年間反倒是顯得越發凋敝。原因不言自明大明的皇帝太記仇,有傳言說只要蘇州還有人祭祀張士誠便一直會這樣。
至于來蘇州任職的官員也十分的體會上意,沒有哪個說要勵精圖治讓蘇州重現昔日繁榮的,混上一任便走門路調去旁的地方。
直到洪武十八年,蘇州來了一個年輕的通判,聽說是皇家書院出來的,與那些整天躲在衙門里的官員不同。
這個年輕的通判自打到了蘇州便頂著上官的壓力辦小學、建作坊、濟貧扶弱,只兩年的功夫蘇州的便開始變樣,上繳朝廷的賦稅整整翻了一倍。
許是看在錢的份上,皇帝老兒并沒有將這位年輕的官員怎么樣,反倒是一路青云直上短短幾年時間便成了蘇州知府。
更大的權利給了他更多施展才能機會,憑借著蘇州深厚的紡織底蘊,這位年輕的知府創辦了蘇州織造局,每日組織數萬的繡娘織女生產錦繡綾羅,將蘇州打造成了高端紡織業的中心,繁華更勝往昔。
蘇州有了更多的小學,也有了更多的救濟所收容那些殘障無依的人,到底是外地來的,怕是不曉得那些缺胳膊斷腿的是張士誠的舊部,惹出不少的非議。
這位年輕的知府卻依舊我行我素,前兩年更是做了一件大事,與常州知府黃富貴合起伙來修了一條直通應天的鐵路,因為占用民田常州府沒有做好后續賠償惹得不少農人進京告御狀,更有官員彈劾蘇州知府貪墨織造局的銀錢。
這位原本大有前途的年輕知府立刻就被抄家,如狼似虎的錦衣衛沖進后衙準備大發橫財,誰知竟堂堂一個知府家里竟只搜出不到兩錢銀子,就連米缸也是見了底,家中唯一個仆役都是跛腳的。
挪用織造局資金的事情倒是沒有冤枉他,只是那些銀錢全都拿來修了鐵路,賬本上每一歌銅錢的去向都清清楚楚。
向來對貪官毫不手軟的皇帝陛下竟對他輕輕放過,只罰了他半年的苦役又讓他回去接著做知府。至于尚未完工鐵路朝廷轉交給了工部,如今蘇州已是通車,聽說還要接著修連通松江、杭州。
去年他兩任考滿,吏部擢拔他任浙江布政使司左參政,誰知他卻堅辭不受只說是在蘇州尚有工作沒有收尾,請求再做一任。
清官還是有的,可不愿意升官的清官確是不多,衙門里的同僚有人說他在詔獄時嚇壞了腦子;也有人說他是費盡心力把蘇州打造的繁花似錦沒來得及享受不舍得走。
不管旁人怎么說,蘇州的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感受也是最多的,心里清楚這是個為民造福的好官,對他頗多愛戴。
聽說知府夫人過世,無數的百姓前來府衙吊唁,送來的紙錢香燭在后衙堆得小山一樣高,若是這個算作賄賂的話,已經可以讓府尊老爺剝好幾次皮了。
乞丐無論什么樣子的盛世都會存在,即便是再次變得繁華富庶的蘇州也不例外,一個頭發花白的乞丐,穿著骯臟的棉襖,端著破舊的陶碗在車站旁的水泥路上哀聲乞討,一雙眼睛緊緊的盯著從眼前走過的一雙雙腳。
若是穿得草鞋布履也就罷了,要是精致的靴子便撲上去,拼著挨打也要討幾個銅錢。
哎呀!又來了一雙,老乞丐立刻撲了過去緊緊抱住那雙腳,用悲戚的聲音道:“大爺,賞幾個銅錢吧,已經是三天沒吃飯……”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他看到這人的腰上懸著一把刀,繡春刀!他像是觸電似得連忙收了手,伏在地上瑟瑟發抖,“軍爺饒命!軍爺饒命!”
可已是來不及,拳腳已經雨點一般的打在他的背上,只聽見一個洪亮的聲音道:“罷了,住手!錦衣衛的名聲就是你們這么著壞掉的,皇上讓咱們懲治貪官亂賊,可不是讓咱們欺負老百姓的。”
老乞丐感覺一雙溫暖的大手將自己扶起來,他緩緩的抬起頭只見眼前一個身穿黑色勁裝留著絡腮胡子的中年漢子,身后則是兩個呲牙咧嘴腰胯繡春刀的年輕人。
中年漢子和聲笑道:“老丈可曾傷到哪里,有沒有不舒服?”
老乞丐腦袋搖的撥浪鼓一樣,“老漢皮糙肉厚挨上幾下沒事,剛才不慎沖撞了軍爺,求軍爺饒老漢一條賤命,饒老漢一條賤命……”
看著老乞丐身體篩糠似得叩頭不已,安虎子便知道說什么都沒有用,他嘆了口氣,從荷包里拿出一塊碎銀子塞到老乞丐骯臟的手里,“老丈拿著買些吃食!”便起身離開。
老乞丐不可置信的看看手里的銀子,突然喊道:“軍爺留步!”
安虎子止步回過頭道:“老丈還有何事?”
老乞丐笑呵呵道:“軍爺是好人,老丈有一件大功贈給軍爺。”
兩個年輕的錦衣衛聞言則是哈哈大笑,就連安虎子也不由得噗嗤笑出聲來,老乞丐卻是急了,“老漢沒有說笑,老漢真的不是說笑,老漢知道軍爺職司是抓逆賊貪官,老漢就知道蘇州有個大大的逆賊。”
安虎子回頭到了老乞丐身前輕聲笑道:“那本官倒是想聽聽逆賊是哪個,若是說得準了,自有你的賞賜。”
老乞丐看看神秘兮兮的看看左右,伸手掩著嘴湊到安虎子耳邊,“老漢說的這逆賊便是蘇州的知府老爺!”
日近黃昏,蘇州府衙的側門外,一個身邊素服的年輕人沖著外面尚未散去的百姓拱手作揖,“多謝諸位鄉鄰前來吊唁,府尊讓我謝過諸位好意,時辰已是不早大家還是早點回去吧。明日也不必再來了,明天一早府尊就會帶著夫人的棺木回鄉安葬。”
一個滿臉油光的壯漢道:“若是這樣那俺們明天便不來打擾了,聽說府尊老爺消瘦的厲害,俺這里有一個豬前腿請收下給府尊補身子。”
“張屠戶你那豬肉吃了只會起痰,要補身子還得數我老山參,一點心意還請收下,若是吃完了我那生藥鋪里還有許多,算不得什么銀錢。”
“府尊老爺清廉不收財貨,俺這香燭紙錢可是收的吧,”
年輕人連連擺手,“多謝諸位了,府尊千叮萬囑過不許收禮,香燭紙錢也不能再收了家里已是堆成山了,您們還是早點回家吧。”
看門前群情洶涌,年輕人趕緊的關上門拴上門閂,靠著門板等一盞茶的時間門外便沒了動靜,他長處一口氣道:“可算是走了!”
他跛著腳正要離開門又突然響了,不耐煩的喊了一聲,“時間太晚了,還請快快離開莫要擾了亡魂清凈。”
只聽門外有人喊道:“阿印,是我,快開門!”
阿印一怔訝然出聲,“是安同知,您怎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