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鴻把姜慕白的神色變幻看在眼里,他微微嘆了口氣,不再多做辯解,只是悶頭抽煙。
腳邊落下第三顆煙屁股時,沈鴻掏出皺巴巴的手帕擦了下鼻頭,在不算白凈的邊角上留下一小點淺黃。
他盯著那點兒焦油染成的淺黃色,自言自語似的緩緩說道:“初遇小米時,你是個手里沒有功夫的書生,跟那幾個跑車的半大小子打了個半斤八兩,現在卻是秘藏境修士,這都要歸功于你的奇遇吧?說不定等到洗劍閣劍術大比時,你已是九竅齊開,以你的劍術,足夠對付爛頂甘了,只要你能幫我拖住他,我自有辦法殺他。”
見姜慕白一直不吭聲,他像是有點不耐煩地問道:“想好了么?若你現在轉身就走,我不攔你。”
姜慕白瞥了眼沈鴻背在身后的“烏隼”,再三考慮后沉聲問道:“先告訴我,誰有我要找的東西?”
沈鴻把手帕揉成一團塞進口袋,然后報出個人名:“雷佩玉。”
“誰?”
“哦,忘了你是外地人。雷佩玉,止戈派掌門雷鎮岳的掌上明珠,止戈派,你總該聽說過吧?”
“嗯。”
在定武城里生活,不可能沒聽說過止戈派的名號。
早在書局工作時,姜慕白已打聽清楚定武城的勢力劃分:
城中一流勢力僅有三方,即宋家、止戈派與定武劍閣,因為城內只有宋知城、雷掌門與令狐主事三位通玄修士。
與宋家和劍閣不同,止戈派的成分非常復雜,可以看作擁有相當武力的涉黑集團商會。
譬如珍味閣、保和堂、大通糧行,都是止戈派的產業,除此以外,止戈派名下還有一間仁明醫館,口碑更勝于官辦的定武藥局。
能把生意做到關系百姓民生的行業,可想而知止戈派在定武城有著怎樣盤根錯節的關系網絡。
當然,一個民間組織能夠發展到如今這般地步,有著許多原因。
首先,中原地帶處于割據格局,沒有統一、集權的中央正府,必然導致許多邊城、小城的公權旁落。
其次便是地緣因素,定武位于冀州和青州交界處,城中利益關系錯綜復雜,還有很多歷史遺留問題,再加上十年前的冀南魔禍,種種原因一鍋亂燉,自然是燉出一鍋糨糊。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城中百姓遇到利益糾紛時,往往不愿求助于官府。
吏員衙役疏于監管,接了城中百姓的小官司,要么和稀泥,要么兩頭吃,結果往往是弱勢的受害者吃虧。
相比之下,止戈派出面仲裁時總能做到客觀公正,而且止戈派本身有強制執行的武力,也有震懾宵小的威懾力,自然而然收獲了城中弱勢群體的好感與信任。
平日里在街上閑逛時姜慕白就發現,人們寧可討好幫派分子,也不愿搭理代表官方的巡捕,這樣的怪象卻是定武城多年以來的常態。
總之,止戈派雷掌門在城中的勢力與根基絕不遜于宋知城,雷佩玉身為雷掌門獨女,身份地位或許比宋承望宋公子還要高出一線。
神識碎片落在她手里,恐怕一時半會兒是拿不回來了。
不過,現在拿不回來,不代表以后拿不回來,事關重大,總要盡力嘗試才是。
想到這兒,姜慕白問道:“她在哪兒?”
此前他已帶著嬴淵逛遍了定武城的大街小巷,可除了小米與孫長文,嬴淵未曾感應到其他神識碎片的存在,如果不是運氣極差,那就是雷佩玉與他們相距甚遠,很可能不在城內。
沈鴻不假思索,立即回答:“從定武往平城的路上有個村子,勝男村,雷佩玉平時在那村子里練兵。”
“練兵?”
“嗯,她一門心思要練出個娘子軍。”沈鴻搖搖頭,半是佩服半是好笑地說道,“雷家小娘們崇拜天唐女帝,平日里最愛聽的戲是蘭陵巾幗,動輒要說一句‘誰說女子不如男’,為了證明女子不弱于男子,她買下了楊村所有住宅和耕地,把農戶送進城里落戶,把楊村改名為勝男村,整日操練她從各處招募的娘子軍,帶著小娘子們開荒耕田,舞刀弄槍。嘚,練兵么,哪怕是個玩笑,也好過無所事事,雷鎮岳又寵慣了她,便隨她折騰了,”
“這……”姜慕白一時有些無語。
這么說來,止戈派千金是位女權主義者啊。
而且,聽沈鴻的描述,雷佩玉并不是拿主義當生意的田園女權,而是個信仰堅定的女權斗士。
“聽我說完。”沈鴻做了個手勢,示意姜慕白先別說話,然后繼續說道,“每隔十天半月,雷佩玉會進城去翠梨園聽戲,她最喜歡的角兒名叫‘丹青’,原本是個撿場,被她真金白銀捧成了當紅花旦。坊間傳聞,雷佩玉與丹青是對磨鏡。”
“墨鏡?”
“磨鏡,磨鏡你不懂么?女子之間,如此這般……”沈鴻一邊說,一邊用一種透著猥瑣的方式摩擦雙掌。
“……”
“咳,總之,雷佩玉十分看重丹青。”
“……”
“究竟如何把你要找到的東西拿到手,還得靠你自己想辦法,我只能為你提供這些情報,作為買人頭的定金。待你核實消息之后,不論你是否取得雷佩玉手里的‘流螢’,到了洗劍閣劍術大比時,你必須隨你家主事前往鄴都,助我復仇。事成之后,我再送上兩枚九銖錢。”
“我該怎么聯系你?”姜慕白問。
“不必聯系我,等我聯系你。喔,雨停了。”
沈鴻說著,望了眼亭子外的天空,轉身擺了擺手,背對著姜慕白,看似毫無防范地走了。
姜慕白目送他快步離去,自個兒在八角亭里來回踱了幾圈,走出亭外撈起持刀刺客的尸體,用束腰綁在自行車后座上,慢騰騰地騎向劍閣。
回了劍閣,他把尸體拖進后院,砍下刺客持刀的手臂裝進一口木盒,隨后捧著木盒出了劍閣,徑直去往孫家大院。
到了孫家門前,姜慕白二話不說,一腳踹開大門,往門內送了句話。
“讓孫長運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