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扭過臉來,繼續教訓安生:“我膝下這么多孫女,若是說親事滿意的,就頂數你這一樁了,可是你竟然突然給我當頭一棒,昨天我就想著讓你父親將你接回來了。你說你一個還沒有出閣的姑娘家,竟然就夜不歸宿,直接住到了男人家里,讓你父親和大伯在朝中同僚面前可如何抬頭?”
安生并不頂嘴,默然不語。
“前一陣子,紫蕪做事的確糊涂,那不是她腦子亂了嗎?一時間沒有個分寸才做出這種齷齪的事情來。你不能拿著此事當擋箭牌,就借口不回府了。
更何況,紫蕪現在已經進了瘋人塔,并不在府上。你母親現在眼見地就有點糊涂了,府里也沒個人能掌家管事。這樣重要的時候,你就應當守在你父親的身邊,以盡孝道才是。”
老夫人一直絮絮叨叨地說,安生也只能聽著,
“一會兒,你便跟你父親一同回家,日后也不許再提那個冷南弦。”
老夫人下了最后通牒,安生就不能再保持沉默了。
她站起身,斬釘截鐵地道:“祖母,其他的事情安生都依您,您說怎樣都好,可是這樁親事,孫女也是斟酌了許久,方才選擇的。我認為這世間,不會再有第二人比師父更疼我。還請祖母三思。”
老夫人第一次被安生忤逆,不由就是勃然大怒:“祖母說的話你也不聽了是不是?”
安生一時間是左右為難:“不是孫女忤逆祖母,只是懇請祖母念在我師父對我的一腔情意上,祖母能夠玉成。”
老夫人顫抖著手,指點著安生:“你,你,果真就是野了心了,竟然......”
話音還未落,一瞪雙目,口角流出污物與涎水來,人也軟軟地倒了下去。
安生與安箏不由大驚失色:“祖母,祖母,你這是怎么了?”
安箏忙不迭地用帕子擦拭她唇角的污穢,慌亂得手足無措。
老夫人嘴里發出“嗚嗚”兩聲,突然一口熱血從嘴里噴出來,兩眼一翻,竟然就昏死過去。
兩人的呼聲也立即驚動了旁邊的眾人,紛紛圍攏過來。
安生忙不迭地去搭老夫人的脈搏。
夏紫纖兩步上前,氣急敗壞地一把推開安生:“你起來,將祖母氣成這個樣子,你還不死心?”
一句話給安生定了罪,老夫人就是被安生氣得吐了血。
安生也斷然沒有想到,祖母竟然這樣大的氣性,不由滿腹內疚:“讓我給祖母看看,她究竟是怎么了?”
“你只要離得遠點就好。”夏紫纖憤恨地道:“祖母不同意你嫁給冷南弦,你打心底里盼著祖母出事是不是?你還會好心地給她看診嗎?”
夏家大爺與夏員外聞訊匆匆地趕來,夏紫纖的三言兩語,就令他們明白了事情原委。
夏員外直接沖上前,不由分說,抬起手來,就打了安生一巴掌,怒聲斥責道:“你這個不孝子,還不給我跪下!”
安箏在一旁急得直哭:“趕緊先給祖母看看要緊,什么是非一會兒再論。”
夏家大爺忙不迭地吩咐:“趕緊叫大夫!”
下人立即領命,飛奔而去。
安生被夏員外這一巴掌,打得有點懵,頭頂好像有群蠅亂舞,金星直冒,半晌方才反應過來,一側臉頰火辣辣地疼,“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先讓女兒給祖母看看吧,別耽擱了時間。”
夏員外怒目而視:“滾!你還嫌自己害得你祖母不夠?”
老夫人此時不宜移動,下人抬來軟榻,大家七手八腳將老夫人抬至軟榻之上。
府里大夫慌慌張張地趕過來,一番望聞問切,見老夫人脈搏虛弱,面如金紙,口唇青紫,就連瞳孔都開始逐漸放大了,便是一頭冷汗,沖著夏家大爺搖搖頭:“老夫人怕是不好,請恕我無能為力。”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夏家大爺也是大駭:“好生生的,如何就突然這樣嚴重了呢?”
夏紫纖一把鼻涕一把淚:“二姐你千不該萬不該,為了冷神醫忤逆祖母。若是祖母真的有什么三長兩短,我們怎么交代?”
安生咬著牙,偏生無法辯駁。
夏家大爺不由就是雷霆大怒:“夏安生!你祖母今日最好能安然無恙,否則,即便你父親護著你,我也要好生懲戒你!”
安生被擠到人群之外,聞聽大夫診斷,心里不由就是“咯噔”一聲。
祖母已然是危在旦夕。
她“噌”地站起身來,焦灼地道:“師父,我師父,我去藥廬請我師父與師公過來。”
夏員外是知道冷南弦起死回生的醫術的,經此提醒,猶如醍醐灌頂,毫不猶豫地起身,一把甩開安生,自己直接沖向府外,直奔藥廬。
安生此時稍微穩定下心神,摸摸身上,并未備著救命之藥,幸好銀針是隨身攜帶的,毫不猶豫地摸出銀針。
夏紫纖一把攔住她:“你還要做什么?”
“藥廬所去甚遠,一來一回怕是要至少一頓飯的功夫,祖母又禁不得顛簸,如今只有我用銀針,先行護住祖母心脈,希望我師父他們能夠及時趕至。”
“你當真以為自己是什么起死回生的神醫么?府里郎中都束手無策,你幾支銀針就能救命?夏安生,你能不能不要再興風作浪了?”
夏紫纖平素里對待自己雖然心底恨得咬牙切齒,但是表面上卻是極為客氣,很少這樣像夏紫蕪一般咄咄逼人。今日里,她顯然是撕破了臉皮,攔在安生面前,阻止著她的去路。
“既然府里郎中已然束手無策,為什么不讓我試試呢?”安生憂心如焚,須知救人如救火,大火蔓延尚且有撲救之方,這耽擱了救治時間,可就回天乏術了。
“我才不會相信你有這種好心!”
安箏適才一直守在老夫人跟前,覺得雖然祖母的確是因為安生氣怒吐血,但是安生也確實沒有說什么過分的話,便央告大爺:“父親,先讓安生給看一眼,祖母身體要緊。”
關鍵時候,倒是府中大夫說了一句公道話:“老夫人已然如此,況且針灸之術委實有神奇獨到之處,不若就讓安生小姐一試。”
安箏央求地看了夏家大爺一眼,夏家大爺此時心里也是亂如團麻,別無良策,揮揮手:“也好。”
“大伯!她夏安生分明就是不安好心,你還放心讓她施治?”夏紫纖頓時就著急了,抬起胳膊攔住安生。
安生不與她解釋,上前直接推開她,沖到老夫人近前,毫不猶豫地落下銀針,封住幾個重要穴位。
老夫人此時已經氣若游絲,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
這幾針下去,也不知道能否拖延到師父趕過來。
安生急得淚珠子“噼里啪啦”地直落。
大夫連連搖頭,一聲嘆氣,更是令眾人的心都落到了谷底。
外間有風,大爺一把將安生從老夫人身邊拽開,吩咐下人將老夫人抬回屋子里,怒聲呵斥:“你就跪在這里贖罪吧!”
安生沒有提防,被夏家大爺直接給拽倒在地上,眾人簇擁著老夫人回了屋子。
府里大小女眷,此時已經全都聞訊趕了過來,低著聲音打聽來龍去脈,有人添油加醋地將安生忤逆老夫人,導致她怒火攻心,吐血暈厥的事情說了。
眾人紛紛用譴責的目光望向安生,滿臉唾棄,肆無忌憚。
老夫人對于這些女眷而言,其實是沒有多大痛癢的,她們面上帶著悲戚之色,甚至于眸子里含著淚光,義憤填膺地指責安生。
長安王朝最為注重孝道,安生竟然活活地氣死自家祖母,這條罪狀可不輕。
安生此時非但是百口莫辯,自己還滿心的愧疚。
老夫人原本身子就不好,一直在吃藥,自己適才就不應當忤逆她,暫時順應她的意思就是,為什么非要與她頂撞呢?
若是祖母真的有什么三長兩短,莫說是大伯與父親怪罪下來,自己也會愧疚一輩子,難以從這個陰影里走出來。
也不知道究竟煎熬了多久,頭頂熾熱的陽光照在安生的頭頂,她整個人幾乎都要虛脫了一般。
身邊有下人來來往往,已經開始準備老夫人的后事。
大家從她的身邊走過去,高高在上地鄙睨地看她一眼,滿是唾棄。
她從來都沒有遭受過這樣的羞辱,無地自容,再加上內心的愧疚煎熬,一度都有些恍惚了。
她低垂著眼瞼,盯著面前的青石地,有螞蟻來來往往,不知疲倦。
冷南弦與鬼醫在夏員外的帶領之下,急匆匆地走進院子里,第一眼,就見到了跪在地上,猶如木偶一般的安生。
他兩步上前,一撩衣擺,就單膝跪在了安生面前,將她攬進自己的懷里。
安生好像這個時候方才緩過神來,淚珠子立即“噼里啪啦”地滾落:“師父!”
“安生,會沒有事情的,不會有事的,師父跟師公都來了。無論有什么事情,什么罪責,師父都在你身邊的,我與你一并承擔。”
安生一肚子的委屈這時候便如決堤的洪水一般,傾瀉而出:“祖母原本便身子不好,我還這樣忤逆她,都是我不好,師父,我要內疚死了。”
鬼醫無奈地搖搖頭,當先跟著夏員外去了老夫人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