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桂花四瓣,呈十字狀。雖然當初采摘的時候,下人們都十分小心。但花瓣何其稚嫩,怎么可能完全沒有損傷。曬干后的桂花又那般小,真一朵一朵點花瓣要分到何年何月去了。
因此,連嬤嬤這些年挑揀干桂花,一向是憑色澤分高低。
二姑娘一貫待她尊敬,可三姑娘也向自己屢次示好,連嬤嬤左右都不能站位,只能憑實情回答:“奴婢不曾。”
蘇珍宜的眼淚立即就涌上來,拉住侯老夫人的手,委屈說道:“珍宜沒有動過大姐姐的干桂花。”
這次蘇昭寧卻沒有再沉默。她抬起頭,目光坦蕩地望向侯老夫人,說道:“昭寧也沒有撒謊。雖然殘缺的干桂花數目連嬤嬤不曾數過。但每罐有幾朵完整的干桂花,卻是有例可循的。”
“第一次挑揀干桂花的時候,連嬤嬤就教過昭寧。祖母為尊,不論數目,盡數挑完整的干桂花。其余姐妹以剩下的依次遞減。大姐姐是長姐,長房的完整干桂花應是一盤糕點的數目十朵,其余房的遞減之。”
蘇昭寧在分揀干桂花的時候,有意把第二罐裝得比第三罐滿一些,其實就是誘惑蘇珍宜去奪。
她的七妹有獻糕點給祖母的心,新入府的二少爺又豈會甘落人后?
蘇昭寧篤定珍宜拿的是那罐十朵完整干桂花的。她向侯老夫人請求道:“祖母教過,最好的那朵桂花要放在正中央。雖然大姐姐用的干桂花色澤出了問題,但有沒有十朵完整的干桂花,一數便能了然。”
大姑娘那碟桂花定勝糕已經全數被掰開,數完整的桂花,只要看一眼便足夠了。
但侯老夫人是知道蘇珍宜換了罐子的。進門之后,三罐干桂花蘇珍宜都仔細瞧了瞧,最后捧了第三罐給長房送去。
第二罐才應該是長房的。
“那便……”
“祖母……”
侯老夫人的話還沒有出口,便被蘇珍宜搶先打斷了。
她蓄了一眼眶的淚水,楚楚可憐地看著侯老夫人,說道:“珍宜不知道有這樣的規矩,我是瞧著那罐還多些,這才送去給大姐姐。”
侯老夫人回想,第三罐干桂花是略微滿些。
蘇昭寧卻有了疑惑。
明明第二罐才是多的那罐。
連嬤嬤上前一步,向侯老夫人請罪道:“是奴婢的過錯。奴婢原想著三姑娘是頭次做桂花定勝糕,又學又用的,桂花定要用了不少。所以就把略多的那罐留給了三姑娘。”
“是奴婢把兩罐干桂花換了一個位置。”連嬤嬤并沒有撒謊。她既是想到要在侯老夫人面前幫襯七姑娘一句,也想著要對受寵的三姑娘賣好。
只是沒有想到弄巧成拙了。
“原來是這樣,連嬤嬤也是為我著想,祖母不要怪她。”蘇珍宜立即善解人意地說道。
蘇昭寧卻是看向那盤掰開的糕點,滿臉都是疑惑。
侯老夫人沒有錯過二孫女臉上的神情,她問道:“昭寧還想到了什么?”
蘇昭寧搖了搖頭,答道:“孫女并沒有想到其他,只是按照連嬤嬤所說,陰錯陽差,干桂花罐子換了兩次,大姐姐有的完整干桂花就應該還是十朵。”
許嬤嬤見侯老夫人臉色已經稍緩了,便打圓場道:“二姑娘你記錯了也說不定。總之每房遞減,要不看看其他姑娘們做的,就知道了。”
“七姑娘就有兩片,這一碟福壽三多又有四片,可龜鶴同齡一片完整的也沒有。三姑娘做的只有九片。”許嬤嬤迅速將每碟糕點清點了一遍,然后笑道,“二姑娘許是一時眼花,弄錯了也說不定。”
“是昭寧出錯了。”蘇昭寧重新跪下去,向侯老夫人請罪,“請祖母責罰。”
侯老夫人卻沒有立刻回應蘇昭寧。她順著許嬤嬤所指望向那六碟桂花定勝糕和旁邊的單一碟放著的桂花定勝糕。
“二房三個姑娘加起來是用了六朵完整的干桂花,三房用了四片。”侯老夫人望向身側的蘇珍宜,面容慈愛,目光卻少了一份和煦,她問道,“珍宜丫頭,你能告訴祖母,為什么你和你胞弟加起來用了十八片完整的干桂花嗎?”
房中的許嬤嬤和連嬤嬤這才驚覺——雖然三姑娘只用了九片完整干桂花,看似沒有超過大姑娘的份額。但三姑娘那罐干桂花可不只做了她自己那一碟。
二少爺蘇瑾軒獻過來的桂花定勝糕,總不可能是長房或二房、三房出的干桂花。
十、八、六、四,依次遞減,可見長房原有的就是十朵。三姑娘因在侯老夫人身邊養著,單獨享了二等的八朵。可這長房的也盡數到了三姑娘那邊,就真是耐人尋味了。
再聯系方才二姑娘說的大姑娘的干桂花罐子里有下等的干桂花,兩個老嬤嬤便有了一個不敢置信的揣測。
三姑娘是把好的全自己拿走了,差的添到了大姑娘那邊?
就算再受侯老夫人的寵,也不能做這樣打長房臉的事啊。要知道長房老爺才是長安侯爺,侯夫人嫡出的大少爺雖還未請封世子,但早晚也是……
不對,如今長安侯府可是有二少爺的了。二少爺是記的嫡出……
明明只是幾塊糕點,幾朵干桂花,在場的每一個人卻平白生出了許多的想法揣測來。
蘇珍宜的臉都有些發白了。她不知道這樣一個糕點也能生出這樣多的事情來。
誰家做糕點,還數花瓣數啊?世家大族可真是閑出的毛病啊!
這些話她心里罵了,嘴上卻不敢說出口。
如今事實已被揭露出來,蘇珍宜只能跪著抱住侯老夫人的腿,嗚咽哭道:“祖母,珍宜不懂。珍宜只想讓弟弟和珍宜都討得祖母你的喜歡,想長長久久、平平安安待在祖母您的身邊。珍宜和瑾軒再也不想過那種寄人籬下的日子了。”
“你們是長安侯府的嫡出小姐和嫡出少爺,又豈會過寄人籬下的日子。”侯老夫人把話一字一句地擠出口。
她內心充滿了失望,雖然有個聲音在寬慰自己,孩子還小,又是從外面才接回來,太多的事情不懂。
可另一個更大的聲音卻在敲打著侯老夫人的內心。
他們姐弟要的真的只是自己這個老人家的寵愛嗎?長安侯府會不會失去過去的寧靜日子?
侯老夫人第一次重新審視自己迅速把蘇珍宜、蘇瑾軒兩姐弟記到大黃氏名下的行為。
不過此時的侯老夫人并不十分后悔。比起未知的擔憂,長安侯府的子嗣充實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蘇昭寧沒有錯過三姑娘蘇珍宜眼底望過來的恨意。
這一仗,她贏得很滿意。
滿意不在于讓蘇珍宜得了侯老夫人的訓斥,而是在于她,極不打眼地為她的妹妹蘇穎穎取得了后半年的藥方藥材。
送灶王爺的這天,三姑娘設計了大姑娘。這樣大的事情,又有誰還注意到七姑娘從中獲得了小小的利益?
沒有注目,才是最安全的。危險和風雨,應當是她這個姐姐要去擋的。
蘇昭寧對此甘之如飴。
所以,大黃氏讓人來請蘇昭寧過院子的時候,她也沒有半點怨言。
撥了撥茶杯里的茶葉,大黃氏假笑著朝蘇昭寧道:“寧兒這次辛苦了。”
蘇昭寧沒有入座,站著向大黃氏回禮:“昭寧不敢居功。若不是大姐姐的糕點盡數發黑,此次的事情也不能如此順利。”
大黃氏不喜他人談論到自己的嫡出女兒。在她心中,嫡女蘇柔嘉是上天賜下來的仙子,蘇昭寧這等無福之人提都不配提及。
“你的付出,我都放在心里。”大黃氏將話題轉開,將桌前的四卷畫軸往蘇昭寧面前推了推,說道,“伯母說話算話。這四家都是京城不錯的人家,你自己瞧瞧,中意哪一家的少爺,伯母便替你做主請人牽線。”
蘇昭寧碰都沒有碰桌上的四卷畫軸。臘月二十三的那場鬧劇,蘇珍宜雖然被罰了禁足。但被禁的地方,仍是侯老夫人的院子。
這也就意味著,蘇珍宜仍會繼續教養在侯老夫人身邊。
這個結果,蘇昭寧不認為大黃氏會滿意。
她主動地說道:“昭寧有愧,沒有完全解決伯母的心憂。伯母待昭寧這般親厚,昭寧絕不會只顧自己。還請伯母讓昭寧再在您身邊留些日子。”
識時務者為俊杰。
大黃氏很滿意蘇昭寧的態度。她挑出的這四家公子表面上相貌堂堂,沒有什么問題。但實際上,總歸不會是多好的人家。
蘇昭寧能認清形勢,大黃氏十分滿意。她臉上的淡漠之色終于褪下來了一些,指了面前的八方墩對蘇昭寧道:“在伯母面前,不要拘謹,寧兒坐下說話。”
蘇昭寧依言坐了。只聽大黃氏又在問:“寧兒認為,伯母要如何才能將你三妹妹接回院中呢?”
“雖然祖母在教養三妹妹,但三妹妹的嫡母還是伯母。三妹妹又已及笄,以后出門應酬,總還是要伯母領著的。”蘇昭寧答道。
大姑娘蘇柔嘉已經定了親事,三姑娘蘇珍宜再如何定親,都算不上搶了蘇柔嘉的份額。而婚姻大事講究父母之命,即便是侯老夫人也不能完全替蘇珍宜做了主。
侯夫人握住了蘇珍宜的親事,便也算握住了蘇珍宜。
更重要的是,親事這樣大的事情,蘇昭寧一個晚輩是不能夠插手的。
大黃氏聽了蘇昭寧的話,笑了起來。她伸出手,蓋住了蘇昭寧的手背,說道:“寧兒深得我心,你與我總是想到一處去了。三日后朝陽長公主的賞春會,你便與珍宜,隨著我同去。”
公主宴會上動手腳,大黃氏是要一石二鳥,除了自己與蘇珍宜兩個眼中釘嗎?
蘇昭寧頓覺手背被大黃氏撫摸的地方起了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