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蘇昭寧望向面前的人。他烏黑的長發用一根月白色的緞子束起,面如美玉、眉如墨畫,雙眼中柔光流轉,讓原本浮躁的心很快就能沉靜下來。
“蘇二姑娘。”南懷信看到蘇昭寧,心情也不自覺變得很好。他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過這位蘇二姑娘,但腦海中,卻會時不時浮現蘇二姑娘在桌前編絡子的情景。
蘇二姑娘的眸子總是清澈得讓人移不開視線。更重要的是,她身上那種……那種充滿霉運的氣息,讓南懷信覺得,自己渾身都照耀在了陽光下。
此時的南懷信忍不住又彎了他那雙含水的桃花眼,朝蘇昭寧笑道:“蘇二姑娘這是又被人算計了?”
蘇昭寧原本正有些愧疚自己似乎又把這位定遠侯爺拉下了水。可如今聽著定遠侯這般說話,她那愧疚頓時有些發散不出來了。
似乎,大概,定遠侯總是對自己倒霉頗樂見的?
蘇昭寧決定不深究這個問題,她朝南懷信道:“冒昧問一句,侯爺怎么在此?”
“是你大哥約我過來的。只不過……”南懷信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將里面的信箋拿出來,展平遞給蘇昭寧,他道,“似乎也并不完全是你大哥的邀約。”
只見那信封之上,蓋著的是長安侯府印徽,但里面的信箋上卻并不是大少爺蘇瑾瑜的筆跡。
如果蘇昭寧瞧得沒錯,這算是她在蘇珍宜面前寫過的筆跡。
南懷信抬頭望了望頭上的房梁,又低頭看了看面前的蘇昭寧,嘴角噙了笑意問蘇昭寧:“蘇二姑娘這次可留有什么后手?”
蘇昭寧目光中閃過一絲訝然,她不知自己是何處露了破綻被定遠侯發現了。
只見南懷信陡然走近,頎長的身形擋住了蘇昭寧的視線。他居高臨下地看她,見她眼中有詫異、有驚慌,這才頓住腳步。
“不是你做錯了什么。”南懷信安慰蘇昭寧道,他朝她解釋,“只不過我覺得,蘇二姑娘這樣聰慧的人,怎么也不會坐以待斃。”
“我聰慧嗎?”蘇昭寧忍不住喃喃自語道。
她小時候,是被這樣稱贊過的。可自從生母去了,她就再也與這些夸獎的詞無緣。
南懷信肯定地望向蘇昭寧,道:“蘇二姑娘若不算聰慧,那本侯就沒見過聰慧的姑娘了。”
定遠侯爺這個稱贊有些用力過猛,蘇昭寧都自己都不相信了。她用手背遮住鼻息,微微咳嗽了一下。
外面似乎有人聲傳來。
南懷信充滿期待地看向蘇昭寧,道:“有什么需要配合的,蘇二姑娘盡管說。”
“小女子連累侯爺了。”蘇昭寧歉然道。
“本侯不是說過,日后還有事要麻煩你嗎?待過了今日,蘇二姑娘要是有空,便去定遠侯府坐坐。先妣留下的許多東西,因年代漸遠,終究有些破損了。若蘇二姑娘能代為修復一二,本侯感激不盡。”
蘇昭寧點頭應允道:“小女子定當盡力而為。”
房門外的聲音越來越清晰。
只聽四皇子在門外道:“既說懷信來了瑾瑜你處,怎么卻見不到人影?”
自從珍妃生子后,四皇子便與蘇瑾瑜的關系近了一步。他們之間的稱呼也不再像過去那樣生疏。
蘇瑾瑜在外招了個小廝問道:“可是親眼見到定遠侯爺過來了?”
小廝回答的聲音尚未傳來,就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加了進來。
“四哥今日既是來尋蘇侍郎,怎么不帶我一起?我一直很想見見那位女紅讓母妃都夸獎的蘇二姑娘呢。”
被鎖住的書房里面,蘇昭寧莫名感覺到了一絲關切的目光。
她轉過身,只見定遠侯爺擺出了一個想笑卻笑不出來,白玉般的臉龐上還帶著一絲哀怨的神情。
“侯爺,這是?”蘇昭寧雖然揣測過四皇子會被引來,但卻沒有想過還會有公主殿下過來。
門外那位女子,是哪位公主她無法未卜先知,但聽其稱呼,可見其身份。
南懷信看了眼蘇昭寧手中的信箋,飽含同情地說道:“蘇二姑娘,怎么說呢,你這運勢真是差到了極點啊!”
“若這信箋是你寫的,或是與你相關,還是趕緊藏起來吧。本侯就當沒收過這封信。”南懷信提醒的同時,也低頭輕輕按了按額頭。
今日,倒霉的不僅是蘇二姑娘,還有他自己。
與運勢好得發紅發紫的陳天揚比起來,南懷信更不想見的就是這位林貴妃掌上明珠的七公主。
蘇昭寧目光落在手中的信箋上面,她看向房門口的位置。
此時,門外的鎖應該又已經被撤去了。
果然,門突然被推開。
蘇瑾瑜訝然地站在門口,問道:“侯爺,昭寧,你們怎么在這兒?”
“你是誰!”比四皇子更搶先一步走過來的是七公主。她有些粗魯地推開門口的蘇瑾瑜,滿是惡意地看向房中的蘇昭寧。
蘇瑾瑜在旁提醒蘇昭寧道:“昭寧,這是七公主。”
四皇子也走了過來,同他妹妹道:“七妹,這就是你心心念念要見的蘇二姑娘。”
“什么蘇二姑娘。”七公主挑剔地上下打量了一遍蘇昭寧,刻薄道,“先前我見那勞什子三姑娘,雖然品性不如何,但樣貌上總還是有幾分蘇侍郎的風采。這位二姑娘,蘇侍郎,她長得可連我宮中的宮女都不如。”
“七妹,你有些過了。”四皇子出聲攔阻道。
七公主鼻中哼出一口氣,卻是態度毫無改變。她完全忽視了蘇昭寧,徑直走到南懷信的身邊,仰頭朝對方甜甜道:“懷信哥哥,你怎么也在這里?”
對比方才的刻薄利齒,此時的七公主簡直像換了一個人。
蘇昭寧從此中窺出一二,悄悄地往旁挪了挪,與南懷信站開一些距離。
七公主余光注視到蘇昭寧的動作,心里稍微氣消了一些。她看南懷信垂下的月白發帶有些凌亂,便踮起腳尖想去替他整理。
“公主自重。”南懷信退后一步,無意間與蘇昭寧又走近了一些。
七公主眼中都要噴出火來,她瞪向蘇昭寧,質問南懷信:“懷信哥哥,你是因為這什么蘇二姑娘才這樣對我嗎?”
蘇昭寧面對七公主顯而易見的妒火,只能又往后移了移。她后退的步數有點過多,沒有留意到身后有個方墩,人頓時被絆得往旁摔去。
“小心!”
蘇昭寧眼睜睜看著定遠侯南懷信往自己撲來,她心中默想,早知道這幾步不如不退。
南懷信長腿一邁,伸手彎腰將蘇昭寧一把撈入懷中,待她站定后,方才松手。
七公主在旁看得簡直要殺人了。她氣沖沖地走到南懷信和蘇昭寧旁,伸手把蘇昭寧往旁推開些距離,然后轉身問南懷信道:“懷信哥哥,你不是說要自重嗎?你這是自重嗎!”
南懷信望了一眼門外的四皇子,再重新看向七公主,道:“公主乃有婚約在身之人,我自當與你保持距離。而蘇二姑娘方才就站在我身旁,我不過順勢一扶罷了。”
“好了,七妹,你確實誤會了。蘇二姑娘是來找她兄長的,而懷信不過恰好在這等我罷了。”四皇子接受到了南懷信方才的求助之意,便開口替蘇昭寧解圍道。
“是嗎?”七公主則仍有些將信將疑。
蘇瑾瑜忙上前一步,朝蘇昭寧道:“二妹,先前我讓人喚你過來,是你給我繡的香囊絡子不小心被下人弄壞了,所以想讓你帶回去重新做個。”
蘇昭寧忙踩這臺階順勢而下,答道:“昭寧近日正好新學了幾個絡子花樣,大哥哥如今有貴客便不著急,待你方便了再來我院中看看,我重新給你打個絡子到香囊上面。”
“好,那你先回去吧。”蘇瑾瑜道。
七公主目光雖然在蘇昭寧身上停留了半晌,但想想蘇家還有那么一位嬌嬈妖艷的三姑娘,便對這二姑娘的提防之心淡了。
應當沒有什么。
七公主轉過頭,重新纏著南懷信說起話來。
蘇昭寧松了一口氣,忙往房門外走去。才走到門口,卻正好迎面撞上了一個丫鬟。
那丫鬟朝蘇昭寧匆忙行禮,稟道:“二姑娘,那信箋已經送到定遠侯府了。”
七公主的耳朵只要聽到定遠侯這三個字便幾乎能豎起來。她快步邁出房門,朝那丫鬟厲色道:“你說什么?”
丫鬟怯怯地看了七公主一眼,又望向房中的蘇瑾瑜,不敢答話。
七公主怒火攻心,當場就重甩了那丫鬟一耳光,斥道:“你竟然敢不回答本公主的話!”
“公主……公主,奴婢不知道是公主大駕,公主恕罪。”丫鬟忙匍匐在地道歉。
七公主一字一頓地逼問道:“我就問你,你給這女人,送了什么信去定遠侯府!”
丫鬟滿臉畏懼地看了七公主一眼,又抬頭看了看蘇昭寧,分外為難地答道:“奴婢不知道內容。”
七公主折返房中,對南懷信伸手道:“信呢!給我!”
南懷信眉頭輕皺,桃花眼中明顯有著不悅,他道:“敢問公主以何身份質問我?若是為公,下臣的私信,即便是公主殿下,也無權查看吧?若是為私,下臣家中尚無妻妾,實在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
定遠侯這話說得擲地有聲,明顯是對七公主的舉動動了肝火。而七公主不管有沒有婚約,她對定遠侯爺都明顯有意。
這趟渾水,蘇昭寧可不愿意趟。她從懷中掏出一封信,拿起問丫鬟:“你說的是不是這封信?”
丫鬟愣愣地看著,點了點頭:“是,但奴婢明明送到了定遠侯府。”
“這信是定遠侯爺交給我的。”蘇昭寧望向七公主,坦蕩地說道,“但里面的信卻并不是我寫的。”
算計,誰都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