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之上,皇帝便說起了榮國使臣進京的事宜。禮部周尚書已將人接進京城,朝堂上主要安排的是議和之后的宴會環節。
蘇瑾瑜聽了這個消息,忍不住抬頭看了周大公子一眼。
昨日對此事焦慮不已的周大公子反而是眼觀鼻、鼻觀心似乎什么也沒有發生過。
午宴很快開始,蘇瑾瑜和周大公子雖然品階略低,但因為受皇帝重視,便也一同出席。
酒過三巡,榮國使臣便站起來說話。
“衛國皇帝陛下,今日你我二國共定和約,何不一并結成秦晉之好?”那使臣端著個酒杯顫了幾下,似乎醉意甚濃。
皇帝也饒有興致,問道:“使臣是何意?朕愿聞其詳。”
“吾國長公主年方十六,正是芳華正好。長公主傾慕貴國驃騎將軍多時,若衛國陛下不反對,長公主愿以臣婦身份嫁入衛國。”說完之后,使臣便將口中的酒一飲而盡。
他目光熠熠,一副此事真的甚好的模樣。
宴席之中的衛國臣子,已有一半目光變得復雜。
“哦,不知榮國長公主何時見過朕的驃騎將軍?”皇帝這一句話顯然問得意味深長。
榮國使臣則答得很是爽利:“長公主久聞驃騎將軍英名,早就芳心暗許。想陳將軍乃一代英豪,見與不見,都足以讓女子傾心。”
榮國使臣說完這一句,又笑道:“不瞞陛下,長公主未見過陳將軍。我倒是有幸在戰場上見過陳將軍風姿,那真是英雄豪杰出少年啊!”
正位上的皇帝聽了這話,頓時大笑起來:“朕的將軍能這般受異國重視,朕甚是欣慰、甚是欣慰啊!”
座下的臣子已經有抬手擦汗的。
皇帝這哪里是欣慰,是疑心更重了啊。問那句榮國長公主何時見過陳小將軍時,顯然就是在懷疑陳小將軍通敵了。
偏那榮國使臣跟個馬大哈似的,正話反話、好話歹話通通聽不出來。
他附和道:“正是如此。衛國皇帝陛下若能應允這樁婚事,我國陛下也肯定會很高興。我國陛下也很喜歡陳小將軍呢!”
榮人歹毒!
有臣子已經不掩飾敵意地看向那榮國使臣那邊。
這話哪里是在夸陳天揚,分明是把陳天揚往絕路上逼。
蘇瑾瑜望向早就知曉榮國惡意的周大公子,而周大公子的目光正落在那邊的南懷信身上。
只見一身朝服的定遠侯爺站起身,朝皇帝稟道:“陛下,有道是好事成雙。臣也斗膽請求皇帝賜婚。”
“哦,懷信是瞧上哪家閨秀了啊?”皇帝看在老定遠侯爺份上,對南懷信這個年紀輕輕的侯爺倒一直還算厚待。
他暫時斂下眉眼中的殺意,問南懷信道:“今日倒真是個好日子,沒想到懷信會親自求到朕面前來。”
這句話,讓心思繁復的人不禁又想起一樁舊事來。
當初林貴妃是有意把七公主許給這位年輕的定遠侯爺的。但是南懷信卻不走運地卷進了一樁命案之中,此事便生生打止了。
之后才有七公主定親昌平侯世子,而這秦世子又不走運地被狗熊傷了要害,被青樓妓子嘲笑不舉之事來。
旁觀的人思緒尚還沒有回轉,南懷信便又說話了:“臣有前車之鑒,婚姻大事不敢擅做想法。今日所求,也是請陛下召了長安侯府二姑娘來,親自問她。若她愿意,臣便請陛下賜婚。若她不愿,臣就不愿讓陛下賢明有污。”
反擊得漂亮!
在座的官員簡直要撲過去給南懷信一個痛哭流涕的擁抱了。
定遠侯爺這一席話,不就是告訴榮國人,你要強送公主來,是讓你們自己的君王坐實不賢德的名聲。
到時候史官寫死你們!
最重要的是,召人過來,陳小將軍就有了辯白的機會啊。
只要在陛下面前嚴詞拒絕了榮國使臣,想來陛下的疑心也能稍稍緩和。
當然,也有人擔心,疑慮這顆種子一旦在君王心中種下,臣子幾乎是一只腳邁進了棺材的。
但此時,已經別無他法。這算是最好的結局。
長安侯府里,蘇昭寧正在和陳雨蕊一桌吃板栗糕。
陳雨蕊連著吃了好幾塊板栗糕后,不敢置信地贊嘆道:“蘇姐姐你果然好手藝,我真的沒有想到你能做出和八斗樓一樣好吃的板栗糕。”
“我是有師父的。”蘇昭寧抿唇笑了笑。
她答應南懷信的求親之后,轉頭便看到了愣神站在自己身后的陳雨蕊。
淚痕雖是未干,但眉眼之間的擔憂卻是已經全散去了。
蘇昭寧不覺得陳雨蕊的舒心有什么不好。
她確實不喜歡陳天揚。她也確實對南懷信動心了。
既然一件她自己已經做出選擇的事情,能讓密友開懷。這有什么不能說的呢。
陳雨蕊確實是因為蘇昭寧那日對南懷信的回應而放下了心。她沒了擔心的事情,一顆心便毫無保留地放到了吃食之上。
陳雨蕊好奇地問:“是從八斗樓請出來的師父嗎?都說八斗樓的廚子根本請不出來,蘇姐姐也幫我請一次好不好。我好喜歡吃八斗樓的鳳穿金衣、百鳥還巢、芙蓉雞片……”
“還有,如果能學會八寶鴨就更好了。我哥哥近日只吃那一個菜。”一時間過于開心而將陳天揚的消息說出口的陳雨蕊,立刻收住了聲。
她有些后悔。自己哪壺不該提哪壺。
那日母親和兄長吵架的時候,她就隱隱聽到,兄長喜歡八寶鴨,全然是因為面前這位蘇姐姐的緣故。
幸運的是,蘇昭寧就像沒有聽見陳雨蕊話語中的那個人、那道菜一般,只是就事論事地答道:“并不是八斗樓的廚子。而是……這個人,我得問問他自己。若是有一天他愿意教你們家廚子,我就告訴你好嗎?”
“那行。即便他不愿意教,我就找蘇姐姐你學就好了。反正名師出高徒,更何況蘇姐姐那么聰明。”陳雨蕊甜甜地笑道。
宮中傳旨的人就是這個時候到的。
聽到突然要召自己入宮的消息,蘇昭寧饒是素來性子沉著,也仍舊有些不明所以。
陳雨蕊比蘇昭寧更懂宮闈,她當即從懷中拿了個沉甸甸的的荷包出來,塞到那太監手中:“有勞公公了。我蘇姐姐是第一次進宮,還要勞您提點一二。”
太監將那荷包的重點在手中掂量了下,然后滿意地收入懷中。
收了銀子,他便話也多說了兩句:“咱家是不知道陛下召蘇姑娘何事。只是咱家知道,咱家還要去驃騎將軍府一趟,要請陳將軍入宮。”
“與我哥哥一起?”陳雨蕊的心頓時提得更高了。她身上又不可能隨時帶太多銀子,那荷包全給了太監,她也沒有其他再能拿的,不由得十分焦慮。
反倒是蘇昭寧安慰她道:“皇恩浩蕩,公公領我進宮一趟,是我的福氣。雨蕊你且先回去,我再尋你。”
聽了蘇昭寧的話,太監抬眼望了一眼面前的女子。
這長安侯府的二姑娘,似乎并不是長安侯爺所出。但這氣度言詞,倒是不遜色與長安侯爺的嫡長女了。
領路的太監偶爾回頭看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蘇昭寧,下意識回憶起他曾經同樣領過路的長安侯府另一個位姑娘來。
蘇三姑娘美則美矣,但比起這二姑娘的氣質姿態,也是差遠了。
怪不得定遠侯爺會瞧上這蘇二姑娘。
想來蘇昭寧即將是未來的定遠侯夫人,太監便又難得地主動提點了她一句。
“姑娘第一次進宮,咱家說多了你也記不住。總之一句話,少說少做多看便是了。”太監道。
蘇昭寧點頭稱謝:“有勞公公了。”
太監則繼續往前走。
因為蘇昭寧確實不如陳天揚有分量,太監便是先到的長安侯府,然后接了蘇昭寧后,讓她在馬車上等著,自己又去驃騎將軍府傳旨。
陳天揚聽了傳召,半點也沒有他妹妹那般的擔憂情緒。而是直接就撩袍上了馬車。
只是若進了宮中,見了皇帝,自己或可將辭官的事情一并說了。
陳天揚想著,便將車簾打起,看向外面的街道。
醉仙樓就在旁邊。
等他辭官了,他便挨著這醉仙樓置辦一套房子。到時候天天與昭寧一起吃那八寶鴨,日子想來也很是不錯。
在他的馬車后面,還跟著一輛馬車。陳天揚注意到了此處,卻不曾多想。
直到宮門到了,太監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陳將軍,到了。”
“蘇姑娘,到了。”
蘇姑娘?
陳天揚回過頭,竟真的就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他喜悅地上前一步,朝蘇昭寧道:“昭寧,你怎么過來了?”
蘇昭寧往后退了一步,默默地站到了太監的身后:“陳小將軍。”
太監瞧出了這二人之間的暗流涌動,但在宮中待久的人就知道,這種時候,越快走越好。
“陛下等了許久了,陳將軍,快隨咱家走吧。”太監便直接往前走去。
陳天揚有意放慢腳步與蘇昭寧并排而行。他低聲同她道:“昭寧,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了。你放心,我會給你一個安穩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