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昭寧抬頭望了一眼面前的陳天揚,他一雙眸子中如同綴了星光一般閃亮。他臉上的神情中滿是憧憬和期許。
“陳小將軍,昭寧無意你。”蘇昭寧只能重復了一遍自己的心意。
盡管她明白,這話對面前的陳天揚顯然于事無補。
蘇昭寧想,大抵需要一個重擊,陳天揚才會明白過來。
而幸運的是,這個重擊立刻便要來了。
隨著太監進入宴席之中,蘇昭寧一眼便看到了那邊的南懷信。
他對著她點頭一笑。
他與自己這般對視而笑的時候,似乎甚少。
不過以后,會多起來的。
蘇昭寧突然覺得,今日的板栗糕大抵放了很多的糖。
兩人的目光交錯雖然短暫,但卻落入了不少人的眼中。
蘇瑾瑜松了一口氣,又有些酸澀。
他二妹妹并沒有委屈自己嫁給定遠侯爺。她是真的心悅對方的。
可是他都還沒有與這個貼心、需要他保護的妹妹相處足夠久,就要將她嫁出去了。
這種感覺真的好酸。
也許是這酒壞了吧。蘇瑾瑜喝了一口面前的酒,默默地想。
而他旁邊的周大公子也是松了一口氣,同樣有些說不出的酸澀。
陳小將軍同時到的就好。聽到定遠侯爺和這蘇姑娘兩情相悅,陳小將軍應該會死心了吧?
其實這樣挺好的,他都不需要犧牲自己的姻緣和下半輩子去忠君愛國。
但心里還是挺酸的。
自己到底哪里不如定遠侯爺了?輸給陳小將軍,還能說是對方長得漂亮,輸給定遠侯爺,自己是差在哪里?
周大公子在心里默默比較了下自己和南懷信的身高,又想了下自己和南懷信的容貌,最終,他勉強找出了一點能夠說服自己的。
大抵是定遠侯爺那雙桃花眼天生招桃花的緣故。
這不是他不夠優秀。是他母親沒給他一雙招桃花的桃花眼。
周大公子喝了一口面前的酒,覺得十分難以下咽。
他忍不住低頭小聲同蘇瑾瑜說話:“蘇侍郎,你覺不覺得這酒……”
“有些酸了。”蘇瑾瑜答道。
周大公子肯定地點了點頭,將面前那杯酸酸的酒喝了下去。
真是太酸了!
皇帝看到陳天揚進來,眼神中有些遮掩不住的陰鶩。
而榮國使臣的目光則也有些得意忘形出現了。
其實這個計謀太好猜,無非就是用這樁提親來離間衛國君臣之心。無論陳天揚答不答應娶榮國長公主,這顆懷疑的種子都在衛帝心中埋下了。
但計謀好猜沒關系,好用就行。
榮國使臣清了下嗓子,拱手同皇帝說話:“衛國皇帝陛下,既然陳將軍到了,不如就與他當面談談我國的盛情吧。”
皇帝望向陳天揚那邊,目光又落到了南懷信身上。
南懷信站起身稟道:“雖說萬事講究先來后到。可嚴格算起來,榮國的長公主并沒有到。反倒是臣求陛下的事,兩人都到了。臣斗膽請求陛下,先替臣賜婚。”
聽到這句話,陳天揚猛然抬起頭,看向南懷信。
他不敢置信地把目光從南懷信身上挪到旁邊的蘇昭寧身上。
在場除了宮女,并沒有第二名女子。
南懷信話語中的賜婚二人都在場,說的是誰,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陳天揚握緊了拳頭,雙膝微彎,就要同皇帝直接請求自己的事,卻是被另一個人搶先了。
“臣女多謝陛下。”蘇昭寧比陳天揚先一步行禮謝恩。
皇帝被這女子清脆的聲音打斷了思緒,終于把目光放到了蘇昭寧身上。
他望向面前的蘇昭寧,問道:“你是長安侯府的二姑娘?你父親是長安侯?”
“長安侯是臣女伯父。”蘇昭寧答道。
“那你怎么認識定遠侯?”皇帝又問道。
他這話,其實有兩層意思。
一是在問定遠侯與蘇昭寧的事。另一問則是,皇帝終究對陳天揚還有最后一絲不舍。
莫非現今的小姑娘都是憑個傳聞就可以喜歡一個人?
在場的臣子不是一二品要員,就是皇帝身邊的近臣,所以他們幾乎都已經想到了皇帝這第二問的意思。
原還沉浸在酒味之中的蘇瑾瑜和周大公子二人都緊張了起來。
蘇昭寧明顯和南懷信就是早就相識的。若她真的如實答了,豈不是側面印證了陳天揚與榮國長公主早有來往?
可現如今這樣的情形,誰能去提醒蘇昭寧?
蘇瑾瑜比周大公子擔心得更深的一層是:他不希望他二妹妹聰慧到猜到皇帝用意。因為她與定遠侯爺過去的相交,從未刻意避人耳目。所以如今蘇昭寧若是為了陳天揚撒謊了,那就是欺君之罪!
所有人的視線,一時間都膠著在蘇昭寧的身上。
蘇昭寧的聲音在眾人的忐忑中響起:“臣女有幸得見侯爺,皆因皇恩。”
“莫非朕什么時候當了這個媒人?”皇帝這句話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但眼底卻沒有笑意。
朝臣的心便都提得高高的。
“臣女略長女紅,曾有幸繡過一套久久如意件。”回答皇帝這些話的時候,蘇昭寧臉上并沒有半點懼怕的神情。
第一次與天子直面接觸,蘇昭寧若說心底完全沒有一絲害怕,那是假的。
但她知道,此時此刻,害怕幫不上她半點忙。
反而會成為她的阻礙。
若陳天揚見到自己臉上的懼色,未必不會誤會。
而皇帝……
蘇昭寧不了解當朝天子,但是她想,人總是喜歡聽到自己喜歡的人和事吧。
當初那套久久如意件能引得四皇子都四處尋找繡娘,那么此一處就足見珍妃在皇帝心中的分量。
很險,這一步棋,蘇昭寧賭對了。
皇帝望向面前的蘇昭寧,眼神中的似笑非笑已經收了起來。他直接問道:“你懂闕北文?”
“臣女在家中學過一些。”蘇昭寧答道。
皇帝又問:“一個內宅女子,怎么突然就想到學習闕北文?”
這話,若是用來問陳天揚,就又是一場軒然大波了。
學習他國文字,莫不是用來通敵?
朝官誰也拿不定皇帝的意思。
到底是平常的一問,還是真的懷疑上這蘇姑娘了?
蘇昭寧抬頭望向皇帝,目光中略帶光芒地答道:“陛下乃天下至尊,乃百姓之天。臣女曾聞陛下贊過闕北文一次,臣女便心生向往。天所垂青之文字,是何種妙處。臣女故學之。”
人,莫不是喜歡聽好話的。
而男人中的男人,皇帝也是喜歡聽好話的。
聽了蘇昭寧這話,在對上她那雙清澈印著自己面容的眼睛,皇帝沒有惱怒,反而是笑了起來。
他連贊了三聲道:“好!好!好!”
“這蘇二姑娘果然心思靈巧,目光清靈,怪不得能打動朕的定遠侯爺!”
皇帝閱盡百花,對蘇昭寧自然沒有其他的旖旎心思生出。但蘇昭寧目光中帶的那點傾慕,卻極大地取悅了他。
皇帝不覺得蘇昭寧的話有什么不誠懇之處。
若是蘇昭寧的話不誠,豈不是否認自己在百姓心中的地位。
是以,皇帝都不再問蘇昭寧,而是直接對南懷信招手道:“懷信,你這次看來是只要朕錦上添花呀。這蘇二姑娘是個賢妻,朕便替你做主賜婚了。”
陳天揚聽了這話,再也忍不住,直接跪倒在地上。
皇帝望過去,目光中有了一絲不悅:“陳將軍這是何意?”
蘇昭寧眉眼彎彎地笑道:“陛下,臣女往日總聽說,好事成雙。想來陳小將軍也是求陛下指婚呢。”
聽了蘇昭寧的話,陳天揚猛然抬起頭。
他看向面前的蘇昭寧,目光中的柔情盡數變成了審視。
那種審視,如同一根利箭,要射穿蘇昭寧的身體,要看到她的心底去。
她的心,他是該看明白。
蘇昭寧對皇帝行禮道:“臣女其實今日就聽陳將軍妹妹說了此事呢。說她兄長有心求陛下賜婚,卻怕陛下舍不得。”
皇帝此時對蘇昭寧正是滿意的時候,便心情甚好地問道:“朕是這般小氣的人?原來朕是這樣小氣的天?”
皇帝的性情就是如此。明明是一句調侃的話,卻生生讓百官的心又提了起來。
這是指蘇昭寧的話前后矛盾嗎?周大公子有些緊張地看向中央。
蘇瑾瑜握著酒杯的手也攥得貼緊。
蘇昭寧仰面望向皇帝,答道:“天最寬最廣,卻依然有心底最柔軟的地方。陳小將軍想要天的心頭肉,天自然也是舍不得的。”
皇帝聽出了蘇昭寧的意思,他望向陳天揚,問道:“天揚,蘇姑娘說的是你的心意嗎?”
眾人的心再次提了起來。
這句不是一出口,花朵一般的姑娘就犯了欺君之罪啊。
陳天揚顯然明白這個道理。
他低頭重重磕了個頭,回答皇帝:“臣斗膽,求娶陛下之七公主。臣與七公主雖然相見不多,但自第一次見公主,公主之一顰一笑便深深映入臣的眼中、心中。臣往日從不知情為何物,直至此次再上戰場。臣受傷之際,心中只想再見七公主芳容。臣始知,臣非七公主不娶,今生今世,唯她一人。”
陳天揚這番話,若是將七公主三個字換作蘇昭寧,那便是真真正正的肺腑之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