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明心底掀起驚濤駭浪,然無數驚惑皆顧不得去追問,身體除了疼痛之外,竟漸有麻木之感,這使他此時已是難掩慌亂之色,道:“師弟……你即便是殺了我,然張家公子身份這般顯眼,他身上秘密必然也瞞不了多久!你且將解藥給我,我與你保證……”
章拂打斷了他的話。
“此毒無解。”
他既然決定了要下手,便不可能再給章明留任何退路。
哪怕殺了章明,確實也阻擋不了事態的發展,至多只能拖延一二,可他留在這里的目的與價值,便在于此。
不到最后一刻,他都不會停止往前走,而非是覺得意義不大,便眼睜睜在一旁看著。
章拂轉了身。
“道方因不滿其師章明苛責,暗中存了報復之心,此番尋到時機,欲加害之,恰被你當場拿住,你二人爭斗間,他斃命于你手——這之后,才知章明已被道方下了毒,毒性入體,已救治不得。”
道境跟在他身側,應了聲“是”。
“方才來傳信的是哪一個,也切記要做得干凈些。”
道境再應“是”。
章拂抬腳跨出了門檻,將章明已近無力卻依舊不甘的聲音皆拋在了身后。
他知道,自己今日之舉有些沖動了。
可即便他做得天衣無縫,繼曉必然也還是會疑心到他身上。
疑心一旦種下了,便不可能再消除。
既如此,也不必多費心思了。
當日,老于便接到了章拂的傳信。
他分別將信兒送到了東宮與張家。
反正殿下有什么消息都會如實告知張姑娘,這一點他已經習慣了,已無需殿下再特意費心吩咐。
張眉壽看向窗外的嫩綠枝椏,微有些出神。
今日有章拂相助,再一次暫時守住了大哥身份的秘密,可下一次,必然會很快再一次來臨。
繼曉快要出關了。
她再次看了一眼手中的書信。
章拂必須要離開大永昌寺了。
再待下去,其中的危險不必多言。
“阿荔,備紙筆來。”
她想再試著勸一勸。
想告訴他,他做的已經足夠多了。
當真可以試著將余下的事情交給她和祝又樘來做。
數日之后,京中降了一場雨。
養心殿外筆直的甬道之上,一名太監握著一把紫竹傘,舉過身側白袍少年的頭頂。
二人來至廊下,太監收了傘立在一旁。
少年則進了外殿。
待得了太監通稟,便被請入了內殿之中。
“兒臣給父皇請安。”
“坐吧。”昭豐帝語氣溫和。
“多謝父皇。”
“之前叫人送去的那些貢生們的考卷,你可都看完了?”昭豐帝直奔主題。
祝又樘回想了一下,復才點頭:“回父皇,兩日前已看完了。”
之前父皇叫人挑了此次會試中成績亮眼的考卷送到了東宮,約有三十份余。
“……朕好似就是兩日前叫人送去的?”昭豐帝忽然懷疑自己的記憶出了偏差。
卻見少年人沒有遲疑地點了頭:“正是。”
昭豐帝遂拿懷疑的眼神看向他:“你都仔細看罷了?”
“是。”
“那你同朕說說,大致都是哪些人的考卷——”
祝又樘便將那三十人的姓名逐一復述了,甚至還挑了幾人加以點評。
“……”昭豐帝聽罷之后,默默放下了手中的貢生名冊。
很好,幾乎是一個沒錯。
但轉念一想,他身為廢太子時,看完一冊話本子,只消一遍便能倒背如流——太子的博聞強記,這也是隨了他。
昭豐帝釋懷地笑了笑,問道:“那照你看來,這些人當中,誰最有可能奪得狀元之名?”
“自古以來,但凡在科舉流程之內,除卻才學之外,還須看臨場發揮與心態是否平穩。此番狀元之名會花落誰家,想來還須待殿試之后,才能有分辨,是以兒臣如今亦不敢妄下定論。”
“朕問的便是才學。”昭豐帝道:“單論才學,你覺得誰堪配狀元之位?”
祝又樘略一沉吟后,道:“兒臣以為,張家大公子張秋池不僅才華斐然,亦有見地,且由其文章窺其心性,更可見性情純直,胸襟仁厚開闊。”
昭豐帝似笑非笑地點頭。
“不錯。”
一則,太子這話說得不錯。
二則,太子敢不避諱對方是他未來舅兄,仍舊直言贊揚,這份坦蕩君子之氣,也十分不錯。
“到底是諸位大臣們共同商討之下選出來的頭名會元,朕亦十分看好此人。”昭豐帝笑著道。
且自古以來,所謂科舉,除卻才學之外,向來還需有其它考量。
譬如南北各地取進士名額不同,便有政治權衡在其中。
而這位小仙子的兄長,此前已經連中了解元與會元,若順利得中狀元,那便是連中三元。
這可是不多見的吉利祥瑞之事,他在位這些年還沒機會遇到呢……若是也能出一個,對他這個皇帝而言,那也是極有面子的事情。
更何況,對方乃是小仙子的兄長,人長得又俊俏,說不準真是文曲星轉世呢——他若不順從天意將其點為狀元,萬一惹了上天不悅可如何是好?
這事兒昭豐帝越琢磨越覺得靠譜。
甚至漸漸有一種張家大公子不中狀元根本說不過去的感覺。
嗯……這么一想,他總算可以心安理得地讓劉福偷偷再去民間給他多下些注了。
畢竟小金庫不算充裕,做人不能只指望旁人,他自己也得爭氣些,為自己多攢些煉丹本不是。
昭豐帝心中有了決定,轉而向太子交待道:“且尋了機會去告知張家大公子一聲,殿試而已,也不必過于緊張,放寬心態即可。”
又道:“殿試當日,你若無事,亦可去旁觀——”
有未來妹夫在場,張家大公子沒準兒還能放松些。
咳,到時再打聽打聽張家大公子的喜好,在保和殿里擺放一些能叫對方心曠神怡的物件兒或熏香之類。
畢竟內定歸內定,對方也不能表現的太糟糕才行啊。
祝又樘皆應了下來。
見皇上神情放松愉悅,劉福遞了一盞茶過去。
昭豐帝伸手去接。
可手指剛觸碰到茶盞,還未能握緊,就覺那盞身一滑——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