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不著痕跡地看了靜靜吃茶的程然一眼,壓下心底異樣,雙手合十出聲道:“阿彌陀佛——”
程然微一挑眉:“師父又有話說了?”
“……”僧人面不改色地道:“護城河出現如此兇兆,必是神靈降罪示警,還需及時作出應對之策才行。貧僧愿回大永昌寺,攜寺中僧人前往出事之處,誦經超渡亡靈——至于此等大兇之兆要如何化解,還需待師父出宮之后,再設法應對。”
百姓們聞言紛紛出言稱贊。
“果然是大國師的弟子啊……”
“有大國師在,這兇兆必然能夠得以化解!”
“還不多謝這位師父超渡之恩……”婦人身邊跪著的那名老者出聲提醒道。
事情發展得太快,婦人有些不大能反應的過來。
她本是來求一個真相和說法的,怎么……這就要超渡上了呢?
聽著身后百姓的附和及稱贊聲,大有一種生死尚不明確的丈夫即將就要被強行超渡的感覺的婦人有些手足無措。
“尸身都尚未被尋回,師父便提及超渡之事,這份好意未免有些操之過急了。”程然擱下茶盞說道。
僧人垂眸道:“那貧僧先在此等候消息便是。”
“怎么師父好像十分篤定人已經死了?”程然奇怪地問。
“貧僧不敢有此妄言,只是如今兇兆之下,這位施主多半是兇多吉少了。”
他很清楚那人是死是活。
而他此時的肯定,事后終會成為預言成真的本領,亦可將他先前斷定無知之人意圖污蔑國師從而觸怒神靈的說法顯得更為可信。
“都說出家人慈悲為懷,謹言慎行,師父好像有些不同尋常啊。”
聽著程然這意味不明的話,運籌帷幄的僧人并不介意。
都說這位程大人審案時極擅揣摩人心,言語下套,他不上當就是。
而該說的已說得差不多了,程然看向那婦人道:“恰巧昨夜我手下的官差救下了一名漁夫,你不妨先瞧瞧是不是你丈夫。”
婦人呆了呆。
程然已吩咐了衙役去后院將人帶上來。
不多時,就有一名手臂上裹著傷布,膚色赤黑的中年男人出現在眾人的視線當中。
“孩兒他爹……你沒死!”
婦人撲上前去抱著男人痛哭起來。
“我沒事……”男人將人扶穩,低聲提醒道:“這可是在公堂上,成什么樣子……”
婦人笑中帶淚地點頭,忙拿衣袖抹干眼淚,轉而跪下向程然叩頭。
“多謝大人救命之恩!”
這突然出現的轉折,叫圍觀的百姓里炸開了鍋。
“不是說被護城河吃了么……怎么又活了!”
“這……”
也有頭腦清醒敏銳些的人,看向了堂內的僧人。
方才這和尚可是一副十分確信這漁夫已經身死的樣子……
嗨呀,還以為真有什么未卜先知的本領呢!
僧人盡力維持著面上的平靜,念道:“阿彌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實是萬幸。”
程然未理會他,只向那漁夫道:“將昨夜發生的事情說一說吧。”
昨夜連同殿下的密信被一同送來的,還有這名受傷溺水昏迷的漁夫。
他起初還不明白殿下的真正用意,直到這僧人說出什么“觸怒神靈”的話,以及緊隨而來的“護城河吃人了”的說法——
他才總算是恍然了——合著這一環扣一環的,是在這兒等著呢!
不過……殿下未免也太有先見之明了吧?
“昨夜我見雨勢大,便沒下水,只在船艙內休息……可誰知忽然聽到有一輛馬車冒雨來了河岸邊,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我就想上前去瞧瞧,可才下了船,就有一人朝我而來——手里頭還舉著劍!”
說起昨夜的驚魂一幕,漁夫尚且兩股戰戰:“我右臂被他刺傷……那人力氣極大,直將我拋去了河中!當時風雨交加,河水急得很,我又有傷在身,很快就被沖遠了……好在有一名官差大人將我救了上來,帶回了衙門治傷!”
至于為何救他的人也是一身黑衣,他依舊能肯定那是一位官差,原因無它——是對方親口告訴他的。
圍觀百姓聽得此言,已是一片喧嘩。
合著‘吃人’的根本不是護城河,而是人?!
恰是此時,那蘇公子面向了百姓,大聲地道:“大家聽聽啊,原來護城河吃人是假,故弄玄乎遮掩真相是真啊!至于是何人所為,相信諸位心中應當已經有答案了吧?
說到底,不過是那妖僧見我昨日不曾像先前那些中了妖術而白白送死的人一樣妖言惑眾,便猜到定是有人解了他在我身上下的妖術,擔心我將他供出,這才弄出了一出護城河吃人的謠言來,企圖保住名聲!為了一己之私,就隨意掠奪無辜之人性命,這簡直是禽獸不如啊!”
蘇家公子說話間,滿面憤慨,又兼來回奔走,并配以雙手抬起不住顫抖等肢體動作,且每個眼神仿佛都在同百姓們進行強烈的傳達與互動。
若說起初擊鼓時他的表現還能稱得上是有些許瑕疵的話,那么此刻他自認已經全身心地投入到了這場真情實感的表演當中。
人群中的阿荔滿意點頭。
還不錯。
不枉她昨晚傳授技巧到口干舌燥。
“事到如今,試問——”
越發有感覺的蘇公子還欲繼續時,卻被那僧人出聲打斷。
“毫無憑據之事,還請施主休要胡言亂語,顛倒黑白。”僧人語氣微冷:“即便這位漁夫是為人所害,可與我師父又有何干系?再者,護城河畔現血光,本也是兇兆之一。更何況,河水泛紅此等前所未有之事,已可見神靈震怒之意……施主這般冥頑不靈,不知悔改,就不怕遭天譴么。”
“既是怪事,怎見得就一定是神靈震怒呢?你說是神靈的手筆,我說是國師的妖術——憑什么你說的就是對的?而我說的就是污蔑?誰能證明?”
蘇公子理直氣壯,又問那些百姓:“大家細品品,是不是這個道理?”
不就是講歪理嘴硬嗎,這本就是他素日里擅長的,不用人教也是信手拈來。
“你——”
僧人幾乎忍無可忍,不動聲色地抽出了藏在袖中的細長銀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