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針細若無形,卻有劇毒,他只需以此針射入對方顱內,便能使對方當場暴斃,再不能出言煽動人心,且還可將此掩飾成是神靈降罪……
然只片刻的,他卻又緩緩用手指將針推了回去。
不能沖動,否則就中計了……
這漁夫“死而復生”,可見此事背后有人在操控防備。
如此變故,本就在計劃之外,眼下他還須盡量穩住局面。
此時,紀琤帶人折返了回來。
“大人……”紀琤行禮,眉眼間有些猶豫之色。
程然道:“說吧,如何?”
都這個時候了,沒有什么不能說的了,問題要擺出來才能被解決,畢竟這么多張嘴是堵不住的。
“大人,卑職已帶人察看過,北護城河自長河起,延綿五六里內河水皆呈紅色,且如今已經蔓延到了內城河段……”
如此之下,必然會被越來越多的百姓看到,還不知要造成怎樣恐慌的局面。
程然面色平靜,暗中微微收緊了手指。
當務之急,是要盡快查清河水變紅的原因,破除所謂神靈降罪的謠言。
而在意料之中的是,百姓們聽罷紀琤的話之后,皆是恐懼不安。
有人急忙跑去了瞧,有人指著堂中的蘇公子道:“就是此人污蔑國師,才致使神靈降下責罰,還請程大人盡快處置此人,以平息神靈之怒啊!”
也有頭束文巾的人說:“那漁夫方才都說了,他昨夜是為人所害,你們怎么不疑心河水變紅正是同那動手害人者有關呢?”
“區區一人,難道當真有法子能叫河水變紅?!”
“怎么就沒有法子了?退一步說,若神靈之說為真,那妖術之說亦有可能為真,你們又當如何判斷這河水究竟是神怒還是妖術所致?”
“方才這位師父都說了,就是大國師受了污蔑之故!”
“旁人說什么你們便信什么……”那年輕的文人輕嘆了口氣道:“真羨慕你們這種一有風吹草動就跟著擺動的腦子啊,平常都不用自己思考,一定很輕松吧?”
“你……你這文生怎么罵人呢!”
“他身上穿的是一桐書院的長衫!”有人認出了對方身份。
“一桐書院的人也不能污蔑大國師!”
程然再次拍響了驚堂木。
“肅靜”兩個字,他今日當真已經說倦了。
可堂外的百姓剛安靜些,堂內的蘇公子又喊了起來:“大人,那定是妖僧的妖術啊!”
“阿彌陀佛,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僧人朝著程然行了個佛禮,道:“大人,此人空口污蔑,無半分實證,還請恕貧僧無法奉陪——貧僧還需立即著人將護城河異象告知師父,以盡早尋求解決之法。至于此人無憑無據之下,妄議誣陷當朝國師,該當如何處置,貧僧相信大人自有公斷。”
“是否為污蔑,還有待查證。至于河水變紅之事的真相,本官亦會著人徹查到底。”
僧人垂眸未再多言,便要轉身離去。
人群中卻忽有一道男人的聲音響起。
“師父且慢。”
僧人定睛望去。
只見人群中行出了一名著長袍的中年男子,抬手朝著程然一禮,道:“府尹大人,對于護城河河水變紅一事,草民略有些拙見——”
看清來人是誰,程然眼皮一陣狂跳。
張家二老爺張敬?
與對方的目光交匯一刻,程大人當即了然了——友軍到了。
“原來是張先生。”
程然客氣地道:“張先生若有高見,但說無妨。”
張敬行入堂內。
“河水變紅之事,確非妖術使然。”
蘇公子臉色一滯。
方才聽對方姓張,本以為來了個幫忙的,他的嗓子終于能歇歇了,可怎么上來就拆他的話?
現在怎么辦?
要沖上去吵嗎?
可對方是一桐書院的,他也不是對手啊。
有些茫然的蘇公子不著痕跡地看向人群里的阿荔。
卻見對方朝他翻了個白眼。
一旁的僧人看著突然出現的張敬,哪怕對方所言并非是在贊同蘇公子,可他心底仍涌現出不好的預感。
而果不其然——
“草民今早偶經湖城湖畔,見河水通紅,好看地緊,頗為驚艷——心中好奇之下,便使仆人取了些河水帶回了書院中,與書院內的先生和學生們共同探究了一番。”
程然聽得訝然。
竟是如此地好學而擅鉆研……
“本還以為當真是河水變了色,可誰知那水經過沉淀之后,底部卻是沉下了一層紅色細砂,經我等仔細查辯,可知那紅砂乃是粉末狀的紅砂巖——”
張敬說著,向人群中道:“聞之,將東西交由大人和這位師父過目。”
“是。”
先前那名說話的學子捧著一只帶木塞的瓶子行入堂內行禮。
只是那瓶子并非尋常的瓷瓶或玉瓶,而是通體通明的琉璃瓶,也正因此,那沉淀在瓶身底部的一層紅砂直讓所有的人都看了個清清楚楚。
程然嘖舌又心痛。
張先生晨早途經護城河,見河水赤紅,覺得有趣,而命仆人隨手拿出了一只貴重罕見的琉璃瓶來裝河水……
有錢人的快樂確實令人無法想象。
卻也讓他對張家家底之厚的程度不禁又有了新的理解。
程大人壓下心底不合時宜的喟嘆,細細看了那瓶中細砂。
“不知諸位當中可有做紅砂巖生意的?”張敬向圍觀的百姓問道。
片刻后,有一名男人站了出來。
“草民雖不是做的紅砂巖生意,卻是祖祖輩輩做石雕手藝活兒的,那紅砂巖在咱們京城雖不大時興,但草民也曾經手過幾回。”
說來巧合,他家中有一子,想考一桐書院很久了,若能借此在這位張先生面前留些印象也是好的。
程然聽罷,準其入了堂內。
“回大人,回張先生,這確是紅砂巖的粉粒沒錯!”男人黏著手指間的細砂,篤定地道。
僧人眼神微變,目光晦暗不定地看向張敬。
相較于那個只會大喊著“妖術”的胖子,面前此人果然才是最可怕的對手。
張敬像是察覺到他的目光一般,與之對視著問道:“師父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