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管家連晉過來說:“二位小姐畫像的好日子就定在明天午后,請的是京城有名的丹青先生,另外太太為了討個彩頭,請了京中給新婦化新妝的彩娘,明兒為兩位小姐妝扮。”
次日晨起,紅芙和綠蓉便忙碌起來。雖只是畫像,但太太鄭重其事地請來了京城大名鼎鼎脂粉店的彩娘為婉蕓和婉瑩妝扮。
妝粉,胭脂,黛眉,點唇。尋常的胭脂水粉經彩娘的手仿佛成了大士瓶里的仙露。婉瑩看著不覺也癡癡地想:便是蒲柳之質鉛華盡染,也羽化成仙子了。
平日里常用的珍珠粉,彩娘纖手一抹,俏臉立刻如脂如玉,彩娘說:“珍珠粉細滑,不易涂勻,所以上粉之后,還要用指頭肚子來回數次輕拍細推,方可矣。玫瑰粉能趁好顏色,只是容易掉落,稍稍加些鉛華,能更加持久。”
彩娘涂畢,我只見,果真如璞玉拋光一般光潤細膩,心里不禁嘆服,平日里的珍珠粉竟是白白的玷污了。
胭脂自然是春日里桃花嬌艷的顏色。畫眉妝時彩娘說:“詔下人間覓好花,月眉云髻選人家。小姐待選府中自然是新月眉最好不過了。”我知她話中意思,但是只因端的是大家小姐的氣度,自是羞怯不言。少不得紅了臉頰。彩娘見狀,會心一笑,并不話下。
綠蓉在一旁,并未覺出我的羞怯,一臉艷羨地問彩娘道:“聽說大娘常進宮給娘娘們上妝呢?是么?”
彩娘點一抹玫瑰露用鵝羽小刷輕輕沾在我的唇內側,又一下一下用刷子往外挑色,嘴上說到:“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宮里的娘娘也是女人,悉心粉黛可不是頭等要緊的事么?”
彩娘一邊說,一面轉化話題,對鏡中的婉瑩輕語到:“點絳唇,最趁小姐。奴家就替小姐做主了。”
婉瑩輕輕頷首,贊同彩娘的提議,這點絳唇果然十分適合自己,心中暗暗記下點絳唇的描法。
綠蓉解不出彩娘話里的意思,復又問道:“是么?大娘。”
彩娘稍稍有一絲蹙眉,只是一瞬間便藏在她長長的發髻里,婉瑩端詳著鏡中的自己,不經意間捕捉到彩娘那一絲不易察覺的不悅。
“平日里是有傳召。”彩娘若無其事地說道。
“聽聞宮里的春妃娘娘青春貌美,寵慣后宮,可是這樣么?”綠蓉問
婉瑩原本端看著銅鏡中的自己,聽得綠蓉這樣一說,不由得驚了一下,這小丫頭哪里道聽途說,又在這里盤根問底。
彩娘先是看了婉瑩一眼,看見婉瑩也在鏡中看她,隨即低下頭說到:“奴家并不曾給春妃娘娘效力,所以竟未見過娘娘玉容。”
“哦,照大娘這么說,那春妃娘娘果然是國色天香,無需鉛脂凝華?”
彩娘輕輕一笑,反問綠蓉:“小丫頭,奴家并未見過春妃娘娘哦。”彩娘雖然是笑面,但是語氣中的寒意,隔著黛色的眉筆,婉瑩清清楚楚地感受到。
綠蓉并未領略到那股冰冷的排斥,依舊貼著熱臉湊在跟前說:“大娘沒有給春妃娘娘妝扮過,就說明春妃娘娘素面朝天也能傾國傾城?難道不是這個道理嗎?”
婉瑩想要想喝止綠蓉,但又恐適得其反,所以也不曾吭氣。
“我們小姐跟宮里的娘娘比哪一個漂亮呢?”綠蓉天真竟直接問出了這樣的話。
“綠蓉,不可胡說。”我聽得此話覺得極是不妥,唯恐人未進宮,是非先傳進宮中。便輕聲喝斥她。
“小姐進了宮,自然也就是娘娘,都是一樣的金枝玉葉,國色天香。”彩娘常在脂粉堆里營生,自然知道如何平息女人之間的較量。
眾所周知,天朝秀女入宮,無論母家榮貴與否,初入宮位份最高的不過是正五品姬。而她直呼娘娘,那是正三品貴嬪以上的嬪妃才能用的尊稱。彩娘這話,雖是滴水不漏,卻也頗為抬舉婉瑩。但是他人抬舉,自己卻得提醒自己,若這彩娘真是長舌之婦,那今日的抬舉,說不定就是明日的是非。
正想開口辯解,只聽紅芙先婉瑩說到:“大娘常出入宮中,怎么竟忘了,只有貴嬪以上的嬪妃才可稱娘娘,我家小姐就算入宮,也只是個小主,您說對么”紅芙的心智果然在綠蓉之上。
“竟是奴家混說了,奴家是看著小姐著實喜歡,顧不得什么規矩不規矩的了。”那彩娘原本是無心之失,又聽紅芙說出了此中玄機,如此說道。
“宮里現流行飛仙望月發髻,不知小姐愿意一試?”彩娘說。
“若是日后有幸入宮,自當效仿不說,只是婉瑩現乃草芥之末,梳尋常的倭墮髻即可。”
“奴家聽聞今日小姐所畫玉照是呈送內務府的,如此大事,梳倭墮髻,與小姐增輝無助。”彩娘這話從心而發,著實是替婉瑩著想。
婉瑩也聽得出彩娘此話時肺腑之言。只是婉瑩現在巴不得沒有入宮這樣的事情,情愿守著娘,就這樣過一輩子。
“大娘不知,我們小姐梳倭墮髻自有一番風流。”紅芙在一旁,看出婉瑩心中所想,便說出婉瑩嘴上說不出的話。
“如此,竟是奴家多慮了。”彩娘也故作釋然之狀。
彩娘心靈手巧,不多會,一個松散飄逸的倭墮髻便梳理出來。婉瑩拉開首飾匣子,前插一只芙蓉紋藍玉步搖,后綴一只玉柄金線赤紅流蘇,雙耳掛一雙銀絲垂珠翡翠墜,如此別無他飾,彩娘想說些什么,終還是一言不發。
衣服是按林姨娘的心意挑的,上穿象牙白交領竹葉紋中衣,中束一條水色云紋蘇錦腰帶,下著蓮青色紗織長裙,外罩一件天水碧的織花闊袖褙子。無飾無華。
彩娘見狀只是說了一句:“師家三代侯爵,師大人是當朝三品大員,小姐如此這般精修脫俗,可見大人家風淳樸。”
言畢,紅芙遞上了早就準備好的謝儀,彩娘接過連謝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