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桐姑姑謹慎持重地點了點頭,低低地說道:“事情說小也小,可是說大也算得上眼前宮里的頭等大事。榮親王在除夕合宮夜宴上跟東安郡王差點打起來。又跟太后起了爭執。這個事情,姑姑私下里猜測,王爺肯定沒跟姑娘說過半個字,那天在場的人與你也無甚交集。所以姑娘現在肯定是不知道的。”
“姑姑,到底怎么了?”婉瑩心里急于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自從除夕夜之后,榮親王每次見婉瑩似乎總有些難言之隱,原本婉瑩以為是南邊的戰事,原來不全是這樣。
“三爺只在合宮家宴上,提了姑娘的庶出身份,六爺就惱得拳頭差點砸在三爺的臉上,若不是身邊幾位王爺們攔住,當著滿朝親貴,哥倆就打起來了。”
婉瑩大驚大囧。驚者是為:這樣大的事情,自己竟然一點兒都不知。囧者是為:榮親王竟為了自己和東安郡王差點大打出手。
碧桐姑姑見婉瑩臉上一臉驚恐茫然,接著說:“還是東安太妃罵了三爺,又跟太后賠了禮道了歉,才把這一篇兒翻過去。”
婉瑩依舊不吭聲,她不是不想問,是不敢問,只在心里說:“那榮親王和太后爭執不會也是因為自己吧?”
碧桐姑姑聽懂了婉瑩心里的話,還是低低地說:“都知道太后許諾姑娘為榮親王正妃,但是除夕夜宴那天,武安侯夫人哭訴說‘自己家的小女,已經絕粒多日,不久于世。”
婉瑩聽到此處,七竅立即提起了八竅的勁兒。不由得七上八下,煩亂如麻。
碧桐姑姑看到婉瑩已經六神無主,但是還是咬著牙說:“宴席上還有兵部尚書周定邦,他的夫人本就是先帝的妹妹,壽陽三公主。”
婉瑩想起:碧桐姑姑曾經說過,原定的榮親王正妃是武安侯的嫡出,也就是武安侯夫人自己的親閨女,側妃正是這位兵部尚書之妹,看來都是來頭不小,更何況還是在那樣的場合,不知到底發生了什么。
碧桐姑姑幽幽地說:“那日我也陪同咱們太妃,隨侍在側,也聽到了幾句。馮夫人說馮小姐自小愛慕王爺,此生非王爺不嫁,壽陽公主也說,周小姐既已許配給王爺,豈有一女嫁二夫的道理,除了以死明志,別無選擇。”
婉瑩低著頭,不停地一遍一遍地抿自己的嘴唇。她什么也不能說。只能一遍遍地把嘴巴緊緊地閉起來。馮小姐已經絕食抗議,周小姐也準備以死明志。一邊是武安侯,一邊是壽陽公主,太后肯定為難。
“沒想到一場除夕夜宴,竟然有這樣多這樣大的風波,他對自己只字未提,可見心里只有我,根本不會答應壽陽公主和馮夫人的脅迫。”
“姑娘可不要小瞧了其中的利害關系……”
婉瑩心里明白榮親王絕對不會同意,所以最要緊的是太后的意思,問道:“那太后呢?”
婉瑩慶幸自己那一夜沒有去參加除夕夜宴,否則這樣一場打自己臉的大戲,在自己眼前上演,她真不知該如何面對。太后愛護榮親王,可是馮家和周家也是太后的心腹股肱。
“太后說,王爺與姑娘是真心相愛,叫王爺廢姑娘另娶肯定是不行的,所以最后太后做主提議,兩位小姐也入王府,均是側妃。”
“側妃?”婉瑩忍不住叫了出來。旋即又咬住嘴唇。
太后也是沒辦法,手心是肉,股肱也是肉,有心偏向掌心愛兒,無奈股肱要挾不肯。只能用了這樣折中的辦法。接下來的事情,也想象得到,榮親王定是不從,所以當著滿朝親貴的面與太后起了爭執。
婉瑩也不問,因為她知道,就算自己遇到這樣的事情,也是萬死難從,所以榮親王肯定是堅決不同意。
不知道其中還發生了什么不可言說的事端,碧桐姑姑也沒在過多描述當夜的情形,只說:“最后六爺還未等到閉席,就氣沖沖地走了。”
原來如此,那日除夕夜里,他不是剛到迎春宮,而是在風雪里等自己。婉瑩是被婉蕓的事情攪亂了心智,竟然沒有看出來他當時的無奈和頭上厚厚的白雪。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這件事情原本不該由我多嘴,只是我若不提醒姑娘一句,怕姑娘以后的路更不好走……”
“姑姑,請講,婉瑩愿聽姑姑教誨。”
“我這幾日私底下看你的樣子,知道王爺定是沒有告訴你,我猜測:一來王爺不會同意兩位側妃的事情,二來王爺或許也不知如何同你開口。”
婉瑩點點頭,榮親王確實在自己面前沒有提過半個字。
碧桐姑姑接著說:“解鈴還須系鈴人,這樣事情,除了你,沒人能解開。”
婉瑩一臉疑惑。碧桐姑姑說:“王爺不肯負你虧待你,所以堅決不同意馮周兩位小姐的事情,可是就這么僵著,不光王爺為難,太后也為難,太后若是難了,會把這筆賬算在誰的頭上?”
“那自然是婉瑩了,若是沒有婉瑩,也許就不會有這些周折。”
碧桐姑姑點點頭,贊同道:“若是王爺不娶,馮周兩家的顏面還說的過去,如今全京城都知道王爺要娶你為正妻,馮周兩家真真是顏面掃地了。”
婉瑩垂著頭,薄薄的嘴唇上咬出了血紅的牙印。
碧桐姑姑說:“馮家自然不必說了,馮修遠,馮修遙兩位大人都是太后的心腹之臣,周大人那邊又有惠陽公主說情。這幾個人跟姑娘,在太后眼里孰輕孰重?”
婉瑩臉上失落不已,爹爹雖說曾經做過領侍衛內大臣,一朝天子一朝臣,當年正是太后‘杯酒釋兵權’,拿走了爹爹的正一品將軍將牌。到如今整整十年,爹爹也只是一個順天府尹這樣的三品官職。連直隸總督和直隸巡撫這樣的二品地方官兒,時不時得還踩爹爹一腳,就更別提馮周兩位正一品的京官兒了。兩人都是太后親手提拔上來的親信,孰輕孰重,婉瑩心里明白。
“當然是……”婉瑩真的不想把后面的話說出來,她不愿面對。
不言而喻,婉瑩不說,碧桐姑姑也是心知肚明。“馮家,兵部尚書,大周朝的天下說白了就是攥在這幾個人的手里,太后不光是為難,還得顧及很多。姑娘和王爺要的是情分,太后要的是大局。太后心疼王爺和姑娘,姑娘也得替太后想想啊!”
“姑姑,婉瑩……”‘不愿意’三個字婉瑩不敢說出來,大局與如今的婉瑩來說,根本不及情分重要。
“你是姑姑見過最最聰明的孩子,該怎么做你自己也明白,有時候給別人一個出路,也是給自己一個出路。還有師大人,夾在這些人中間,姑娘可想過他的處境?”
“爹爹……”兩行清淚滴在血紅的唇上。
爹爹整整十年,忍辱負重,婉瑩雖不懂事,但是看著那些曾經的貓狗小吏,時不時地在爹爹頭上興風作浪,心里也是憋屈和無奈。
想到爹爹,方才些許不肯退讓的心志,開始一點一點土崩瓦解,一條碩大的裂縫在婉瑩堅如磐石的心智上,帶著碎玉一樣的聲音往下撕裂,疼得婉瑩肝腸寸斷。山崩地裂之前,裂縫中一朵妖艷的奇葩猙獰鬼邪地沖婉瑩說:“爹爹一生謹小慎微,不肯巴結人,更不肯得罪人,更何況這些人的官職都在爹爹之上,若是有意與爹爹過不去,你豈不是陷爹爹于險境。自古父母之愛子為之計深遠,而你又怎能為了自己的愛恨糾葛,將爹爹至于險地而不顧。”
婉瑩瘋狂地搖著頭說:“你胡說,我沒有,我沒有罔顧爹爹,我沒有將爹爹置于險地。”
奇葩依舊詭異地笑著,一滴碩大的毒汁恰好滴在婉瑩掌心,婉瑩看見許多細小的裂縫在自己手上生根發芽,來不及用帕子拭去,自己已經支離破碎,粉身碎骨。
“我若自顧自己的情分,不顧爹爹的死活,豈不罔顧了爹爹十五年愛若掌中珍寶。”婉瑩在粉身碎骨的最后一刻沖著那朵邪毒的奇葩喊道。
流著淚想明白了始終,顫顫巍巍地說:“姑姑,婉瑩明白了,多謝姑姑提點。”
“姑姑知道姑娘是最聰明不過的了。姑娘洪福齊天,跟了王爺,以后的路還長著呢!還有這幾位小姐,所以遇事多想想,容得下別人,才能成全自己。”
碧桐姑姑一生見慣女人之間的較量搏殺,話說到這里,話里之話婉瑩聽得真切,感激之情油然而生,起身伏地說到:“姑姑今日教導,婉瑩一生謹記,婉瑩謝姑姑。”
碧桐姑姑連忙伏地將婉瑩拉起說到:“好孩子,離開榮壽宮,你就是榮親王妃,姑姑再受不起你這一拜了。太妃那里還有吩咐,姑姑我不攪擾你了。”
送走碧桐姑姑不久,秋麗也拿著包袱回來,兩人又收拾了一會,午飯過后,榮親王如期而至,秋麗借故去碧桐姑姑屋里干活,留兩人在屋子里。
榮親王從自己的大氅中掏出一個碩大精美的錦盒,婉瑩只看了一眼,就認出了盒子表面的絨圈錦。這是一種奢侈名貴的織錦,民間雖也有流傳,大多是皇家賞賜。所以這個錦盒,不用猜想,肯定是皇家織造局織工們的手藝。
絨圈錦是以多色經絲和單色緯絲相互交錯,織就而成。織出來的絨花,層次分明,紋樣精致,栩栩如生。和真花相比,絨圈錦這樣的錦上添花。才是真正的皇家富貴氣度。
自己祖母曾私下給過母親一只金玉累絲鑲寶仙鶴銜珠步搖,裝步搖的盒子正是用這種絨圈錦外包的錦盒,那是祖母從娘家帶來的陪嫁,母親說,這將來也是要給婉瑩做嫁妝的。所以婉瑩才能一眼認出。
“太后給你的,說讓你今天務必要戴著去看戲。”榮親王將錦盒遞給婉瑩。
婉瑩接過錦盒,打開一看,珠光寶氣的寒光,讓婉瑩咂舌。婉瑩自幼跟著祖母,也見識過許多稀世絕美的珠寶,可是還是被眼前錦盒中的珍珠瓔珞圈吸引住了目光。七寶珍珠點翠金牌瓔珞圈,優雅地躺在黃綢做里襯的錦盒中。數不清多少顆珍珠的光芒讓婉瑩有些晃眼。定睛一看,單單只看金牌上串著的那顆,大如荔枝的紫色珍珠,就知道這條瓔珞圈世上再找不出第二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