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壁殘垣。
站在老院后院,關有壽眼前閃過這四個字。
不知是何緣故,倒塌的墻還沒清理,倒是用各種長的短的木頭棍子墊著石頭支撐著外屋地那面墻。
他親手蓋的三間屋!
關有壽暗自嘆了口氣,繞著墻角溜了一圈,路過西北墻角時眼神一閃,順著墻根走向東面。
他清清楚楚地記得當初馬振中還嘀咕這房子蓋好回頭西屋給天佑娶媳婦,住個二十年都沒問題。
——足足一米厚的墻啊。
“還是當初起的太倉促,幸好人沒事。”關有壽拍了拍關老二肩膀,“凡事往好的想,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唉……也只能這么想。”
關有壽瞟了眼東屋,往前院走去,“我去前面瞅瞅,上回墻塌了我就懷疑咱們家有耗子洞螞蟻窩啥的。”
“爹他查過了。”關有祿跟著弟弟身側,“你說我現在去找隊里批地基,爹他心里會不會不痛快?”
關有壽相信只要回復這個問題,不敢給出什么答案,都會被他二哥說成是自己給的建議,他無聲地笑了笑。
“老三,咱爹……”
關有壽朝站在前院的葉秀荷揮了揮手,高喊一聲,“娘她吃了沒?”
葉秀荷就知道她男人口不對心,這里說著要空手,卻又屁顛屁顛地拎了一瓦罐燉山雞給婆婆補補。
補啥?
你還不如直接給錢。
一想起婆婆嘴上吃著,卻不忘埋怨她都沒錢了還不省著點花,葉秀荷的心情這個復雜的……
“吃了,說人已經好多,還想去山上,被我給攔住了。就這搖搖晃晃的,萬一嗑著哪了該咋整。”
關有壽贊同地點了點頭,“你在這等我,我進去跟娘說幾句話就出來。”
“好。”
正房東屋炕前圍了一堆的人,大的對著關大娘噓寒問暖,小的則對著瓦罐流了一地的哈喇子。
關有壽一想起自己過來時,老太太腦袋上綁著布條,身旁毫無一人,恨不得踢死這些王八蛋。
(關大爺暗怒:老子不是人!)
關有壽照樣無視炕里頭的老子,大腿一邁,劉春花立即縮到馬杜鵑身側,對著他的后背翻了個白眼。
“娘,真不用去城里找大夫?”
關大娘大手一揮,“我沒事,就是累了。”
關有壽看著她兩鬢斑白,臉色暗淡無光,蹙了蹙眉,“那你先養養身子骨,這兩天我讓你兒媳婦給你送飯。”
“送啥?快去上工,早點把饑荒給還了。”
關有壽笑了笑,有心抱起老娘回家,可想想自己媳婦,暗自嘆了口氣,“那兒子晚上來看你。”
這次關大娘沒拒絕。
她算是看出來,真正把她這個老娘放在心上的只有她家老三,不一樣就是不一樣,那些沒良心的隨了根,就沒提一句讓她去大醫院。
葉秀荷見他出來,趕緊往大門口走去,就怕劉春花那個厚臉皮地趕出來又拉著她的手不放。
她就想不通,咋有人背地里講究完自家,又能向自個討功勞?還說啥實在看不下去,替自家說幾句公道話……
她葉秀荷就是二傻子不成?
可人家給張笑臉,她還真沒法子甩一個耳光子,唉……咱們能不能有啥說啥,打一架也好。
路口,關平安若有所思地望著走來的兩口子,這表情好有內容的!
“你們咋跑出來?不是說好了我跟你娘直接去上工?”
“妹妹先陪我過來。”
關有壽斜倪著閨女,“想知道啥?”
“爹,我要不要去看我奶?”
關有壽抱起閨女,點了點她鼻子,“你呀……不用去了。兒子,你真跟你娘上工?你妹妹一個人在家你放心?”
“爹爹”
女兒一摟住自己脖子撒嬌,關有壽立馬投降,“好,好,好,不能亂跑啊,黑子得跟你哥上山。”
小天佑緊張地看向妹妹,你咋辦?走不了了!
“好呀,黑子最喜歡我哥哥。”
小天佑見妹妹沒摸鼻子,松了口氣;而斷了閨女后路,關有壽也很放心,拍了拍閨女小屁屁放她下地。
葉秀荷添上一句,“快回去補覺,不然真會長不高。娘會中午回來,你爹會挑東西下山,別想溜出去哈。”
這不是無路可走?關平安暗暗叫苦,只能連連點頭,揮著小手望著他們走遠,掉頭就換一條道。
不讓她進城,她如何拿出棉花?
如此一想。
一雙小腿跑得更是賊快,出了王家莊,關平安趕緊換裝。如今農閑,她就不信三岔路口沒去往縣城的馬車。
事隔兩個月之后,重新站著縣城,關平安激動得差點大嚎一聲,能出門放風,太不容易了,有沒有?
去往省城的汽車不趕趟,倒是讓她上了去往鄰市的班車。
也許今日是事宜出門的良辰吉日。
一對夫妻哄著哭鬧不停的兒子;一對老倆口牽著孫子,她不分一文地跟在他們身后上了車。
縮著小身板在后頭,期期艾艾地一臉羨慕看著“哥哥們”,瞧得車上售票員女同志狠狠地剜了眼那對夫妻倆人。
如今已是農閑,一個車廂擠滿了打著補丁的“窮人”,差不多對著隨身攜帶東西都說著去看什么親戚。
關平安差點笑場。
這年頭就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窮則思變。
有心眼兒總比死守著隊里那點口糧,來個半年野菜半年粥的好。
她掃了一圈,注意力就放到一位中年男人身上,對方不像其他人帶著雞呀鴨的,反而是腹部揣著兩根野山參。
關平安再瞟了眼他懷抱的布袋,垂下眼簾,她今天運氣真不錯。
搖搖晃晃的,快要兩個小時終于抵達她陌生的一座城市,這次她照樣跟在那對老倆口身后下車。
回程要是恰巧遇到這位賣票員大姐姐,正好有現成的理由——她奶要住她姑家,讓她先帶東西回家。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順利跟上那位中年男人,關平安也不敢上前套近乎,遠遠地墜在人家身后,兜兜轉轉地過馬路走小巷。
她才發現這座城市居然也有火車站,不對,算是停靠站,一車車的煤炭被裝到一節節的火車。
“嗚”的一聲,接著“況且況且”地拉走。
看來馬慶全爺倆應該就是在這座城市上班,就是不知礦區在哪兒。啥?去打聽?不行的,那位大爺又越走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