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空空在白晨風伸手解開她衣扣的時候,就已經醒了,可她不知該用怎樣的姿態去面對他,索性就裝睡,可以避免掉不少尷尬。
直到他出了門,她才艱難的起身,走到浴室內,對著碩大的鏡子,顫抖的去解衣衫。其實,她是害怕的,對于一個女子來說,沒有人會不在意自己的身體變成什么樣子。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經歷了什么,全麻、開胸、心臟停跳、機器代跳、手術縫合,最后才是心臟復跳。
有很多人走到最后一步,心臟卻沒能跳動起來,所以,那時候她想的完全都是自己能不能活著,根本就沒關心傷口。
如今,來自生命的威脅暫時沒有了,而他又那么在意,所以,這就成了她不關不得不關注的事兒。
她看到自己身上觸目驚心的傷疤,輕輕的一動就疼痛難忍,她知道那是因為開胸手術的時候鋸斷了胸骨。
一個傷口是換心手術留下的,另外一道則是剖宮產,這樣的身體連自己都看不下去,難怪他看了會有這么大的反應。
這些疤,似乎是一個埋著她的大坑,他就站在坑外,可她卻怎么也爬不上去了。
還有最讓她心絞的,依然是她換了的這顆心臟,機體隨時都可能產生排斥反應,她永遠都擺脫不了自己是個病人的事實。
她以前在醫院見過身患癌癥的病人,在經過多次化療之后,性情大變,情緒處在崩潰邊緣。
她不知道是不是疾病可以改變一個人,她也一直認為自己心態是平和的,可這一刻,心中的怨念還是無論如何都抑制不住。
是的,她心有怨念。她本就是個平凡之人,一直心懷善意,不曾傷害過誰,不曾做過一絲有違良心之事。
可她得到了什么?一個病體,一個破敗的身子……不公平,不公平……
再不公平她也做不了什么,于蕓蕓眾生之中,她渺小的如同螻蟻一般,到今天還能活著,也只是憑著自己心中那一絲放不下而已。
她臉色蒼白的整理好衣衫,盡量控制住自己由內至外的顫抖,平靜的走出病房。本來還算穩定的情緒,在看到坐在地上人的時候,瞬間就忍不住了。
她的小白總是對什么都不甚在意,冰冷孤傲,卻又十分強大,仿佛這個世上所有的事,沒有他解決不了的,也沒有他承受不住的。
可現在,他怎么會這般落魄?又這么脆弱?是因為她吧!因為她慘不忍睹的傷口,也因為她這副纏綿的病體。
“小白……”她低聲喚,隱隱約約伴隨著哭腔。
白晨風驟然抬頭,目光觸及到她,匆忙的起身,語氣也摻雜著幾分焦急:“你不是在睡覺么?怎么出來了?嗯?”
“你不是也在我身邊睡覺嗎?又怎么會在這里?”
“我……我睡不著,出來透透氣,病房里實在太悶了。”
可能白晨風自己也知道,這個借口有點蹩腳,所以說出來的話,竟然有些吞吞吐吐。
“不是不讓你看的嗎?你為什么不聽話?在我的印象里,你的好奇心沒有這么強。”
“我不是好奇,我只是想知道經歷這個手術后,你被折磨成了什么樣子……”
林空空鼻子一酸,低頭不語,一抽泣傷口就疼,傷口一疼,她也就更控制不住想哭的沖動。她想,她可能真的是被壓抑太久了,不然她不會在這個時候哭。
“別哭……”白晨風低聲安撫。
“那你看也看了……為什么還要坐在這?是我的傷口嚇著你了嗎?”
“不是……我就是一時間沒辦法接受,別亂想,好么?”
林空空搖頭:“我知道我現在很難看,也知道我的未來將會面臨什么,如果你想放手,我……”
白晨風眉眼瞬間冰冷,那種不被理解的感覺,讓他胸腔里一陣悶痛,他勾了唇角,語氣諷刺:“你以為我喜歡你什么?你這張還算漂亮的臉,還是你的身.體?”
林空空并不是那個意思,她只希望能把這件事情說開,讓他不要再耿耿于懷,更不要有什么心理負擔,如今被他這樣厲聲質問,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要是注重皮相,壓根就不會選你!”他怒氣沖沖的說。
這句話任何女子聽了都會覺得心里不舒服,尤其是出自自己情人的口中。她知道自己配不上他,不管是外形還是能力,喜歡他的女孩,比她優秀的有那么多,她,只不過是其中最平凡的一個。
她怕繼續和他說下去,她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就轉身回了病房。
白晨風最后那句話出口之后就后悔了,這么多年,他不會不了解她的心思。她總是小心翼翼,總是覺得配不上他,總是有些如履薄冰。
他剛剛的那些話,無疑會讓她憂慮,這是她現在絕對不可以有的情緒。心里一時懊悔自責,她接連動了兩項大手術,他又何必和她計較,平白惹她不開心?
他大步流星的進了病房,看她已經安靜的躺在床上,背對著他,似乎是在睡覺。
他知道她沒睡,就脫了鞋子上床,病房雖然是貴賓房,可病床卻是單人床。之前林空空故意讓著些,兩個人也勉強能睡下,可現在她不止不讓,還故意躺在了中間,也就沒了白晨風的容身之處。
他不敢動她,怕碰了她的傷口,就別扭的討好:“你讓讓,我被你擠沒地兒了。”
林空空輕輕動了動身子,傷口疼得她直吸涼氣,白晨風心疼了,從身后攬了她,輕聲喚:“蒙蒙……”
林空空被他這樣一喚,忍了許久的眼淚竟再也忍不住了,她低低的啜泣,又委屈、又可憐。
“我……不是有意對你說那些話,別往心里去,好么?”
“不是有意的你也說了,你總是這樣,什么時候都要我讓著你,你卻從來都不能讓我一下。”
“我沒有。”
“你有,明明就有。我還沒說出來什么,你就說的那么絕情,我現在成了這副樣子了,內心有多煎熬,就算是我任性一點兒都不行么?不管是什么時候,你都不能縱容我一點兒么?”
她說的話太多了,這對剛動完開胸手術的人來說,是很大的消耗。她只覺得喉嚨很干、很疼,呼吸也很困難,喘氣聲漸漸變粗。
白晨風敏銳的察覺到她的不對勁,他利落的起身,動作輕柔的將她抱了起來,又替她把額前凌亂的發理順,緊張看著她的神情。
“蒙蒙,你……你沒事吧!別嚇我。”
林空空搖頭:“沒事……只是胸口有些疼。”
“我去叫醫生。”白晨風說著話就要出門,林空空拉住他的手,不怎么順暢地說:“我沒事,你叫來醫生也沒有用。”
“可你……可你不是疼么?”
“我疼是因為我的心臟被換了,胸骨也被切斷了,這是傷口,要等著愈合,你叫醫生來,她也沒有辦法。”
白晨風瞬間變得無力,有些事他可以改變,而有些事是他改變不了的。如今她受的這般苦,就是他想改變也改變不了,就算他不想承認,卻也不得不承認,人的力量終究還是有限的。
“那你要不要躺一會兒?”
林空空休息了一會兒氣息平穩了很多,看他滿眼擔憂,心頭積壓的郁氣疏散不少,只是還是有些別扭,就沒什么好語氣的說:“我本來躺的好好的,是你非得要我讓地方,后來還抱了我,那你就抱著好了!”
她的語氣聽起來明顯是在慪氣,甚至還帶著些刁蠻任性,可白晨風卻一點兒都不生氣,反而喜歡得緊。
“你讓抱著我便抱著,只是這樣抱久了,你不會不舒服嗎?”
林空空本來也沒打算真讓他抱,這樣別扭的姿勢,對她這個手術后的人來說,一點兒都不舒服。可現在的情況,如果她不膩在他懷里,不是有些便宜了他嗎?
她瞪著一雙清澈的眼看他,白晨風也不說話,就和她大眼瞪小眼。就這樣過了許久,林空空覺得眼睛很酸,就低垂了眉眼,像受氣的小媳婦似的。
她一安靜下來,白晨風就只能認輸,何況他可沒有和她耗下去的心志,她不怕疼,他卻怕她有事。果然,動了真心,就注定要受制于人。
他動作輕柔的把她放在床上,又替她拉好被子,而他則坐在床前,眸光溫和的看著她。
林空空剛剛心里還是別扭的,這一刻卻陰轉晴,因為,她看到了他眼底的紅血絲。這些天,她受苦,他也不好過,上來睡一個安穩覺也沒睡過。
“你還是陪我睡一會兒吧!你這樣坐在我眼前,我睡不著。”
白晨風凝眸看了她一會兒,墨玉般的眼眸里墨色翻涌,是深不見底的情意。就在林空空以為他會說些什么的時候,他卻大搖大擺的上了床,伸手攬了她的腰肢,閉眼。
林空空看了他好一會兒,發現他就是在一本正經的睡覺,眼皮都沒動一下,她看著看著就困倦了,安靜的睡在他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