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們行完禮,挨個離開。偌大的廳內,只剩老太太與老嬤嬤二人,熱鬧過后便是無盡的靜。老嬤嬤躬身,低聲道:“要不要我去留意留意那姑娘,指不定真是府上遺留的千金。”
“不必了,凡事講究緣分。等她來了府上,再說。”老太太扶著椅子起身,老嬤嬤緊摻其旁,又道:“我倒希望她不是,府上姑娘夠多,不必多添一個。”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些什么,仿佛忘卻了方才的事,只當玩笑一場。
房梁上的葉楠望著兩人消失在前院,垂眸道:“我想見師父。”
“好。”許七手未從葉楠腰間離開,目光落在月亮門前,轉眼消失在房梁。
田埂間的林云根比許七先一步到達,他小聲把葉楠在即墨縣的事跡,一一說明。了解一切的幾人,仍舊的站在原地,等待著許七帶葉楠歸來。
太陽逐漸西下,落于他們身上的光不再溫暖。不知從哪而來的冷氣,四處攛掇。
江一青看到遠處的葉楠正深一腳淺一腳的朝這邊走來,許七則緊跟其后。直到葉楠回到幾人的身后,許七才趴在馬車上。江一青與林云根面面相覷,紛紛走向葉楠。
流螢先一步來到葉楠面前,看著耷拉著腦袋的葉楠,似乎未從剛才的事情中走出。她心疼的要命,輕拍這葉楠的肩,輕聲安慰:“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楠兒不是一直想要見爹娘嗎?現下正好無人,你可以好好的去祭拜。我們誰也不會打擾你。”
“我們在這里等你,多久都等。你不必急,把想問的、想說的都說個干凈。”林云根把江一青往后一拉,跳上馬車對葉楠道,給葉楠留下足夠的時間、空間。
“流姨”葉楠轉頭看著背離她的幾人,喃喃道。她緊握的拳頭,一點點舒展開來。
忽然的沉默圍在四周,使得心中那份悲涼減少許多。葉楠穿過田埂,朝著兩個墳頭走去。留有一段距離,便不再走進。她怔怔的看向兩個墓碑,一句話也說不出。地上的火盆里滿是灰燼,風一吹,散落到附近都是。土包堆積的很高很高,直到她的腰間。
葉楠沉默了良久,下了極大的功夫才一步步的走近墓碑,微顫的手觸碰著墓碑上刻的字。這些年的自問自答,聽到的閑言碎語都化作淚水噴涌,再也控制不住的落下。
這一刻,葉楠明了林云根根本就是在騙他。她的爹娘分明是丟棄她的,不要她的。
怨不得,怨不得師父一直保持沉默。
葉楠感覺力氣要被抽干,只得扶著墓碑跪了下來。她閉上雙眼思緒萬千道:“我是不該來的,你們大抵也是不愿見到我的。可師父說你們是我的爹娘,如此,成了非見不可。”
其余的話,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尤其是,當她意識到自己是個錯誤。甚至于,她連埋怨的話都說不出口。早該意識到這點,早該的。葉楠站起身來,仰頭望著此刻的天空。
灰黑色的天將她緊緊包圍,把脆弱隱藏。她情愿下一場雨,澆滅她所有的一廂情愿,澆滅心底里最后一絲期許。她趴在墓碑上,低聲抽噎著,似是要把這輩子的委屈都哭出來。
等葉楠發泄完全,天已是漆黑。她扶著墓碑而起,擦去臉上的淚,不愿再繼續呆下去,低頭順著那些腳印一步步的出了田地。遠遠的看著馬車上的江一青,眼神憂郁的比黑夜更甚。
葉楠緩緩走進,收起眼底的難過坐在馬車上。悄悄的抱著雙腿,看著車上緩緩的往前。晚風將她眼角的淚吹干,不至于顯得柔弱。她轉過頭看著駕車的人,心里的委屈正慢慢收攏。
興許她已然接受了這個事實,這么多年了,該想的明白。以往午夜夢回的猜測,終于在這一刻徹底的告別。值得慶幸的是,屬于她的新生,在這一刻開啟。
馬車里兩人各自昏睡,原本流螢不放心許七,聽到林云根一番的話稍加放松。有江一青在,她可以放心的睡個好覺。而林云根壓根就沒將許七放在眼里,一靠馬車就入睡。
他們頭頂的許七,不知他們要去的目的地,趴在馬車上四處觀望。等到所有人戒備放松,才對葉楠發呆。不明白他們為何來這個地方,那些人說的話表明什么。他能感受到葉楠的難過,卻尋不到原因。
人類總為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哭哭唧唧,真莫名其妙。
“楠兒,你爹娘的人生結束了,你的才剛剛開始。”江一青深沉的嗓音帶著幾分威懾里,傳到到葉楠的耳里,讓葉楠不得不緊繃神經。他揮著馬鞭調轉方向,背離即墨縣。
葉楠抬頭看向黑夜里的江一青,回道:“師父說的是。”
她想說,她不傷心、不難過,可她藏不住。
朦朧的月光灑在前方的路上,如同月光地毯的前方有迎接她的人。
許七倒希望再往前走,這樣的話,很快會到南寧縣。九陽宮在南寧縣,許伊也在南寧縣。如若江一青不調轉方向,那他們很快會出現在九陽宮。他與這一伙人的緣分就該盡了,這樣真是無趣。如此,許七又情愿江一青調轉方向。
苦悶是他一生為之奮斗的,此刻有機會可以解決,何樂而不為。
至于江一青強逼著自己吃的東西,他不太在意。只要他不傷害葉楠,江一青早晚都會給他解藥。許七借著調轉方向,多看了葉楠幾眼,卻發現對方已熟睡。
他們這伙人怎么都如此偏愛睡覺,唯把清醒徒留給他。
冬日來的很慢,非等到樹上的枯黃的葉子落得干凈,田埂里的植被早已凋零殆盡才罷休。
許七望著前方的路,聽著風在他的耳邊轉啊轉的不肯消停。不是很喜歡悠閑的日子,尤其是像這種波瀾不驚的日子。太多,他經歷了太多這樣的日子。
春夏秋冬對他而言像是早中午晚,呆的膩歪。他細看著葉楠,不知對方何時醒來,正看向江一青,看的是那樣的認真。他幻想如果下面駕駛馬車的人是他,他們會有怎么的對話。
許七想,葉楠一定會問:“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他還沒想好怎么回答,很樂得保持這樣的距離。
葉楠揉著困頓的眼,聲發低道:“師父怕死嗎?死亡會是什么顏色?”
“白色,臨近于光的顏色。”江一青仰頭看了眼月亮,加快這速度。
他的注意力都在不見頭的路上,出了越國的國界,再往前就是嵐陽。一想到要見到故友,心情也好了起來。完全不在意葉楠的難過,一門心思的趕路。
雖然車頂趴著的許七,陰魂不散的讓他惱火。但在他握著馬鞭正準備抽向馬車上方,看到許七目不轉睛的看向葉楠。江一青開始猶豫,不明白許七懷著怎樣的心思?
從永安到現在,并未發現許七有想要帶走葉楠的舉措。可這并不表明他要放下戒備。在他的眼里,葉楠始終都是個孩子。一百年,不過眨眼之間。他定會好好的護著葉楠,直至葉楠生命的終結。
葉楠見江一青把馬鞭放到一片,順手拿起細看著鞭上的輪廓,深思著江一青的話。死亡是白色的,光的顏色。那么她最后會變成一束光嗎?像一束光似的消失于世間,真好。
她恍惚的覺得死亡是件很浪漫的事,人世間少有的浪漫的事。她的爹娘是這樣的消失,她也會這樣的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