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房內籠罩著暈黃的光圈,搖曳的燭火徹夜長亮。風都不忍心破壞這份安靜,唯在窗口打個轉就離開。走廊空蕩蕩的好生可憐,好在有燈籠陪伴。一條白蛇盤踞在闌干上,時不時吐著蛇信子。
孤獨的守著黑夜,一直到天亮。
許七該要明白的,孤獨是與生俱來。無論是他遇上誰,都不能妄想將孤獨拋棄。他還有漫長的,無盡的歲月來與孤獨、寂寞相抗。
短短幾十年,怎能抵得過永久。
七百年才等到葉楠來打破他的孤寂,下個出現的人又要等多久?真正的修行是與孤獨和解,坦然的面對、了解自己。
許七的頭蹭了蹭闌干,想念葉楠手腕的溫暖。他仰望著天,突然覺得天才是最孤獨的存在。循規蹈矩的朝朝暮暮,比起他還苦不堪言。
天蒙蒙發亮,許七已幻回人形坐到廂房的大廳。他等著天一寸一寸的被白光鋪滿,地平線上的太陽一點一點升上來。
“吱,呀”門被推開,許七順聲望去。他看到葉楠緩緩的坐在他的身旁,趴在桌上望著他。時光停在他們的眉眼間,卻不能定格這一刻。
“許七,我總感覺你要哭出來。為何一幅委屈的神情?”葉楠細細的看著許七的眉眼,認真的說。
手無意間碰到茶杯,只得撐起腦袋呆呆的看著許七。并不認為許七因她而悶悶不樂,她可沒那么自戀。
許七緩緩的抬起頭來,眼眸里是不變的溫和與柔軟。他或許不知葉楠是抵抗不住這份溫和與柔軟的,每回看到葉楠的心都跟著柔軟起來。
葉楠別過臉,干脆不去看許七望著門外別扭道:“你可不回話。”
“想到沒有你的日子,就很委屈。”許七看著葉楠的側臉,唇角的弧度彎成月牙。
準備走進大廳的三人,聞言頓時不知該不該離開房間。
林云根以往不喜許七,現今倒同情起來。他被江一青一推,推到大廳,無比郁悶道:“早啊。”
“云根叔叔。”葉楠下意識的起身,看到江一青與流螢入座才跟著坐下。一不注意,飯菜挨個被送上。
流螢為葉楠夾了兩筷子菜,低聲道:“看情況藥不用喝了。”
“我也覺得不用。”葉楠樂呵呵的附和。心情大好的端起碗,專心扒飯。江一青見葉楠心情正好,笑道:“吃完飯,陪我走走。”
“嗯。”葉楠頓時像蔫了的茄子,乖乖應和。她總有做錯事的感覺,難道是因之前在云中閑轉的事?
不該啊,是云根叔叔帶她離開的。再說,這件事師父也是知情的啊!
葉楠在心里把他們來到魏國的事都翻了一翻,尋找著可能讓師父不高興的事。她看著碗里的飯菜都沒食欲,一心系在江一青身上。見江一青放下碗筷,她跟著放下碗筷。
江一青起身,她跟著起身。兩人仿若是彼此的復制版,一起離開廂房。
葉楠在江一青面前,猶如幼時般毫無抵抗力。
“很久未與楠兒走走了。”江一青直望著走廊的盡頭,盡量讓他的語氣柔軟。本想說很久沒聊,怕葉楠的緊張才退而說到走走。
葉楠卻在想是否昨日與許七走的太近,惹得江一青生氣。她真的很怕被江一青責備,不是因她承受不住責備,而是江一青與旁人不同,對于她的意義不同。
江一青穿過樓梯,帶著葉楠來到胳膊的院落。花叢里的花開的正艷,甬路前是座涼亭。他徑直的走進涼亭,看著身旁默不作聲的葉楠,手背貼了貼茶壺道:“坐吧,茶水溫度正好。”
“嗯。”葉楠哪敢拒絕,哪有心情品茶。她只求江一青給她個痛快,將她的罪行一一公布。好讓她不必接受良心的譴責,坐立不安。
江一青緩緩的端起茶杯,聞了聞茶香不緊不慢道:“楠兒以為人的一生,如何才算是圓滿?”
“楠兒不明師父所言何意?”難道是擔心她嗎?葉楠當然不會傻到以為江一青跟他淪落人聲,江一青又不是人哪來的人生。況且圓滿二字,分明是說生命的完結。師父的生命怎有完結。
江一青放下茶杯,注視著葉楠的臉。在看到葉楠低下頭,失笑道:“自然是問你,你今后的人生如何打算?”
“師父是怕我郁郁寡歡,無疾而終嗎?呵,我啊,我的人生打算隨其自然。生命給予我何,我就接受它。師父,我這輩子怕是要孤獨終老。不想找別人與我分享,想一直一個人。”葉楠聽到江一青的笑聲,心情變得輕松些。她并不覺得一個人多可憐、多悲哀,放下身段去討好、應付另外一個陌生人對她而言才難以啟齒。
許七她是喜歡的,可他們是完全不同的存在,涇渭分明的可以。既然如此,何不痛快享受人生。
江一青見葉楠眉眼的坦然,心知葉楠并非玩笑。當初他們希望在葉楠嫁夫生子后,永遠的離開葉楠的生活,
豈料葉楠根本就不曾想找人來陪伴。他看著茶杯的花紋,低聲道:“我并不想阻攔你的意愿。你的人生誰都沒有發言權,我只是希望你快樂。如果你不開心,我會很難過。楠兒,幾十年彈指一瞬,你要明確自己內心真正的歡喜才是。”
“有師父這么通達的人在前,我哪里敢不明確。師父,我一直知道我心中的想要。誰也不能剝奪,我追求我的喜歡。我不在乎世人的眼光,閑言碎語。我知我要的人生是怎樣!”葉楠其實很感謝江一青,在無數個瞬間都有想要開口言謝。可她不敢,不敢表達內心的感謝。
等到某一日,她一定可以說出口。每次在迷茫的交叉口,都有江一青的指點。讓她撥開迷霧,找到自己真正尋求的東西。這些并不是誰,就能輕易給予的。
不是誰都如江一青般,充滿理性和見解。葉楠認為她思想的絕大部分都是源于江一青,當然旁人也有份,但更多的是江一青在特定時刻的指引。
“那很好。我的楠兒長大了,能看清自己的心,做到很多人都做不到的事。很厲害啊。”江一青很欣慰的笑了。他是看葉楠一點點長大成人,逐漸形成價值觀的過程。
怎能不欣慰呢。可是內心仍有些難過,人的見解總與經歷、生命耗盡成比例。他明了多說無益,對葉楠擺手道:“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師父。”葉楠動了動唇角,仍舊未說出口。她起身逃離似的離開,灰溜溜的回到二樓。
留江一青獨自坐在原地,院子的花池中的花一年四季都盛開,毫無衰敗的意圖。
江一青認為凡事皆有定律,除卻自然更改,他們都該順應而為,萬事萬物才會回歸原有的平衡。
所以他從不去幫葉楠去做選擇,只是想讓葉楠多看看世間。今后考慮事情的眼界,能開闊一些。別見過了溪流,就以為看到大海。所幸,葉楠并未讓他失望。那些來來往往,在他們生命中來了又離開的人或事,葉楠都能處理的很好。放得下該放下的,執念該執念的。
江一青起身走下涼亭,穿過甬路來到龍溪的院落。他不明白自己為何來此,可能是走錯了路。江一青推門而入,見龍溪依舊醉醺醺的掛在房梁上,龜管家并未幫龍溪醒酒。想來,這估計也是龍溪自己的意思。
山莊外的風起云涌,與龍溪是無關聯的。江一青不想打擾龍溪的醉生夢死,轉身關門離開。他一直認為,人最難的是自知。
精怪們則不同,他們都很自知。明白世間萬物皆空,來是空,去是空。生是空,死亦是。他們只是苦于不知用何打發著漫長的歲月,若非心底里那些念頭,驅使這他們去沉迷某些可以既能消遣時光又不至于太傻的事情上。
“江公子。”龜管家聲音傳來,惹得江一青轉過身去。
江一青笑著附和道:“龜管家來找龍溪?他正醉著。”
“我家主子喜歡醉酒的過程,讓江公子見笑了。哦,云中前面鎮子的洪澇已被制止。老了記性也差,總忘了提醒。”龜管家歉意的沖江一青一笑,將洪澇被解決之事說出。
江一青仰頭看著頭頂的太陽,已至夏末。他了然一笑道:“夏末了,我們是該離開。可惜龍兄一醉不醒,有勞龜管家幫我傳達。”
“您客氣了。明日再啟程吧,干糧棉被我好讓人去準備。”龜管家體貼道。
江一青笑了笑,轉身離開。怕是林云根又做了不好的事,才讓龜管家趕他們離開。龍溪的收藏他們不都看過嗎?江一青按了按眉心,回了二樓廂房。他推門而入,看到睡在搖椅上的林云根好笑道:“你拿了龍溪何物件?”
“你莫冤枉我好不好!何為拿,明明是龍溪酒后贈與我。”林云根傲嬌的別過頭,不去看江一青的眼睛。
他不明白江一青怎會知曉?龍溪一醉不醒,誰告知于江一青?總不可能,龍溪發酒瘋向江一青言明?
林云根起身靠著窗,嫌棄道:“你別這樣看我,白給我的東西我為何不要?我又不傻,再說我這也是為楠兒屯嫁妝不是。”
“嫁妝?!楠兒今日與我說,她這輩子估摸著不想嫁人。你把龍溪東西還給人家,別等人就醒了找你算賬。”江一青上前兩步,走到林云根的面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