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螢心疼的多給葉楠盛了些粥,每回趕路前都要把葉楠喂飽。除了葉楠外,其余的幾位對飯菜都沒有概念。他們不懂饑飽,也不會有饑飽。
一頓飯吃到最后,只有葉楠撐到爆炸。
狐貍姐姐不知何時守在門外,送著他們離開余府。馬車早早在余府門前,干糧重新準備。余鏡未來送行,一句話也沒送來。林云根扶著流螢與葉楠坐上馬車,跳上馬車漸漸遠離余府。
躺在馬車頂的許七,在路過竹林時看到秋月樓頂站著一只銀狐。他再一細看,樓頂又空無一物。
江一青駕著馬車,晃晃悠悠來到駛出竹林。錯綜復雜的小道,免不了一頓顛簸。進了谷口的鎮子,路也好走起來。但街上人來來往往,攔了前方的路。
雜七雜八的爭論聲,順著耳朵塞滿腦袋。林云根披上他的大紅披風,靠著馬車小憩。雜亂人聲吵不到他,他自動隔絕所有。除了馬車內的幾人,牽掛著他們的安危。
葉楠探出個腦袋,呼吸著新鮮的空氣。馬車的空間過于狹小,憋得她喘不過氣來。她用手戳著林云根的肩,低聲道:“云根叔叔,外面吵你還是去車里睡。”
“嗯?哦,好。”林云根睡的不沉,葉楠的聲過小,卻讓他聽得真切。他收起披風,躬身鉆進馬車抱著毯子入睡。
葉楠輕松了口氣,盤著腿看著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手里莫名被塞進一團大紅色的布,她打開才發現是林云根的披風。她將披風蓋在自己身上,心里暖成一片。
馬車用了兩個時辰離開谷口,喧鬧的人聲漸漸消失。寧靜的小路上,聽得到風吹來的聲。起初能看到壓貨的商人,后來就只剩他們的馬車。
江一青把馬鞭擱置一旁,笑道:“怎出來,外面風大。”
“想吹吹風。師父,我們要去哪里?”葉楠把披風往上提了提,望著湛藍到極致的天。
徐徐的風,吹動樹枝。搖搖晃晃的是馬車,也是樹枝。
江一青往前額首道:“路的盡頭是燕都,平樂。”
“平樂,取自平安喜樂之意嗎?真好。”葉楠品著平樂二字,贊嘆道。
平樂鎮的人們,定然過的很快樂,如他們都城的名字般。未見到,葉楠就開始羨慕。
“興許是。我們走過的國度不少,楠兒可有喜歡的?”江一青對平樂二字不予判斷,刻意的轉移話題道。
他的話音剛落,葉楠便陷入深思。
喜歡的嗎?她細數著過往,把那些枝梢末節都捋一捋。每個國度都很好,但有差了些味道。
葉楠為難的看向江一青,蹙著眉道:“未有。我喜歡它們的特質加在一起,既有嵐陽的繁華,又有祁、越的平等,還有青州國的自由。”
“可諸國之間,并未有這樣的國度。”江一青環抱著胸,認真的把諸國想了遍,回道。
躺在他們頭頂的許七,撐著腦袋回道:“把它們合在一起就是了。但各國勢力不弱,想要融匯可不容易。”
許七的話無形中點醒了江一青,一直跟隨他們的宋清不就在如此嗎。不過,宋清的手段有些低端。即便是挑起的戰亂,很快被原住國平滅。諸國很快查到宋清頭上,把目標轉移到宋清的母國,嵐陽國。
哦,可憐的嵐陽國。
葉楠搖了搖頭,否決道:“各國內部矛盾不少,即便融合矛盾仍舊存在。師父,你說是制度本身的問題,還是人的問題。”
“很難說。好比世間任何一句道理而言,話本身沒錯,要看理解它的人。制度不會言語,人卻有很多話可說。到最后,只能是制度的問題。”江一青拿出水壺灌了兩口,好笑道。
試想,那些文字若是會言語該會說些什么?憋屈數千年,定然是苦悶難當。
葉楠長哦了聲,還是決定把問題的矛頭指向人的私欲。她作為人,很有必要為人辯解道:“人的抵抗力是很薄弱的。長期在權利籠罩下,難免以權謀私。私小了,為世人所贊嘆。私大了,為世人所批判。任何的好處,都容易上癮。像新寧國的權貴,喜歡被人奉承,自覺血脈尊貴。實則不過是披了層先輩勾畫的皮,洗腦著不明真相的愚民罷了。”
“你倒是自有一套見解。看來新寧國的見聞,讓你印象深刻,甚至頗為抵觸。”江一青看著前方的路,腦海卻是林云根帶葉楠逃跑的畫面。再想起,不免覺得好笑。
葉楠的確不喜新寧國,那個充滿灰色的國度。但她更不喜的是被愚弄的百姓,他們有無數個瞬間可以反抗,但他們選擇了默默承受。犄角旮旯里的安逸,發霉的安逸是他們所不能割舍的。她不歧視他們,只是鄙視。她不敢想象如果她在永安,會過著怎樣的一生?
或許,會成為他們的一員,把苦痛和悲哀當做平常。幸好她跳脫出來,才不至于被世俗愚弄。
葉楠感謝的看向江一青的側臉,真不愧是她人生中的師父。比起學堂而言,這幾年的見聞學到的更多。她勾起唇角,笑道:“師父,有你真好。”
“楠兒聲小些,你云根叔叔聽到了,指不定得吃多大的醋。”江一青揉著葉楠的腦袋,收了手拿過皮鞭好笑道。
兩人相視一笑,繼而看向前方。葉楠沒被江一青批判太過偏激,心情大好。作為人而言,她自然希望人能走的更高。作為世俗的一員,有希望打開世人的束縛,讓他們看看大千世界。別看到雞,就以為是見到了雄鷹。自己坐井觀天,還企圖把旁人拉下水可就不好了。
葉楠抬頭看了眼息聲的許七,怕自己的言論嚇壞了他。畢竟,他們的角度不一。她靠著馬車,被清涼的風吹至入睡。披風像是自帶暖氣,源源不斷的送著溫暖。
夕陽很快落下山,黑暗悄然襲來。江一青駕著馬車揮著馬鞭繼而趕路,他刻意讓馬兒走的慢些,免得擾了葉楠的清夢。
天蒙蒙發亮,太陽還未升起。睡夢中的葉楠,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眼前的一切,蒙上了一層白紗。似真似假,連風都不真切。她轉過頭看向田埂,飛速往后。等回過神來,太陽已是刺眼無比。
葉楠灌了兩口冷水,意識的逐漸回籠。她抱著披風,伸手讓風從她的指縫間穿過。
三月的風很柔和,清晨還有些點清涼。
江一青看到葉楠醒來,揮著馬鞭提著速度道:“最遲明日到平樂。”
“師父,我想方曉宇。”葉楠下巴抵在腿上,悠悠的望著前方。
江一青把紅披風往上提了提,免得掉到路上。抬手幫葉楠把披風系上,想起永安種種感慨道:“是離開永安很久。”
“我走時都沒告別,肯定招他記恨。如今,他怕是成家立業。再過幾年,再也記得不得我。”葉楠垂下眸子,悵然若失道。她不愿被方曉宇記恨,想要保存原來單純的情感。
可她也明白,歲月會消磨所有,包括他們單純的曾經。意識到世間沒有任何事物可永存,這一事實真令人難過。
葉楠的轉頭看向江一青,滿眼的苦悶:“師父,若是無人記得我,是否算作間接抹滅我存在的痕跡。若是他日我化為塵土,連我都不能為我辯駁。我的存在又有何意義?”
“楠兒以為草木、螻蟻存在的意義為何?那你的意義為它們所差無幾。”江一青仰頭看著初生的太陽,耀眼的要從跳下來。不打算讓葉楠自我思考,希望她把世俗的卑微謙遜換到自然面前。
漫漫長路,讓他們陷入沉默。馬兒揚起四蹄往前奔騰,把過往的樹林甩在身后。對面駛一群騎馬的人們來,個個。
江一青拿過皮鞭拉緊韁繩,離他們一段距離時停下。領頭人頭系藍布,身穿粗布麻衣,正是宋清是也。自新寧一別,轉眼又碰上。江一青眸中帶笑,腰身往后一斜笑道:“勞煩宋兄給個方便。”
“你們真不與我謀一番大業?如此,豈不浪費上天三番四次的安排嗎?”宋清半張臉掩蓋在濃密的落腮胡中,開口時胡字一顫一顫,聲沙啞道。
江一青哪里會承認他們之間是上天的安排,干笑兩聲緩解尷尬的氣氛。再多說也無益于事,只沖宋清抱了抱拳。
宋清剛抬手,身后的人為馬車騰路。他手握韁繩調轉馬頭,意味深長的看著馬車的背影。始終都覺得,他們之間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緣分。走遠的馬車,緩緩的降低速度。
車頂的許七見證了這一幕,轉頭看向身后道:“宋公子正含情脈脈的目送。”
“許是看上我家楠兒,也是。”江一青把馬鞭擱在旁,打趣道。沒想到,千躲萬躲還是碰上了。宋清來燕作何?新寧國的內戰已擺平了?
葉楠好笑的攏了攏披風,不參與兩人的爭論。她怎覺宋清有預謀的在各國間游蕩?他們是順著地形逐一經過各國,那么宋清呢?葉楠背靠馬車,側頭望著田埂不去深想。她還是把自己的人生路捋順再想別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