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楠轉過身看向人們,依稀能看清人們的輪廓。她的舉動令人們情緒略有起伏,似是她毀了原有的悲傷氛圍。
人們的眼神如同一群餓了八個月的獅子,正圍著她這頭野牛飽餐一頓。可她還是揣著隨時被撕扯的心,拉著許七穿過人群離開了。沒走到一半,腿腳就開始發軟。
離開人群后,葉楠想也沒多想拼命的往前跑。額頭上的汗,一個勁的往下冒,清涼的晚風也不能將它磨平。近半個時辰,腳步才慢了下來。她用袖子擦了擦額頭,躬身雙手按著膝蓋喘著氣。
真的是太可怕,太累了。有那么一刻,她懷念起新寧來。起碼新寧國的人們,沒有傷害人的能力。
葉楠歇的差不多,抬起頭看到江一青三人徐徐走來。想也不想的,就一把撲到葉楠的懷里。不知怎的,她竟有些委屈。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恨不得傾瀉而出。
幸好有夜色保護,不致使她的狼狽暴露。
流螢輕拍著葉楠的后背,狐疑的看向許七,安慰道:“楠兒不怕,流姨在呢。”
“你怎回事?看把我家楠兒嚇的!”林云根推著許七的肩,罵罵咧咧。
江一青轉身拉過林云根的手腕,轉過身道:“天很晚了,早些回客棧歇息的好。”
林云根這才作罷,冷哼一聲甩開江一青的手腕,跟在流螢、葉楠的身后。再過半個時辰,就到子時了。害的他們擔憂到半夜,真是不像話。
許七忙賠罪道:“是我不好,讓你們擔心了。下不為例,下不為例。”
“哼。”林云根別過臉,不理許七。
走在前方的江一青,勾起唇角輕搖著頭。
葉楠抬手蹭了蹭眼角的累,為許七解釋道:“林云根叔叔,你誤會許七了。是我們碰上——嗯,碰上好多人送囚車。人太多,根本走不開。”
“你走不開,許七能走不開?你別給他找理由,我才沒誤會他。”林云根揮著扇子,沉著個臉道。他睨了眼許七,端起長輩的架子。
這才幾日,楠兒就跟小白蛇比他還要親近。真是個白眼狼!他越想越委屈,不再與幾人一道走,一轉身消失不見。
江一青見到林云根走遠,打趣道:“你云根叔叔吃醋了,不愿與你我同行了。”
“……”葉楠特意朝后看了眼,果不其然。心中只得哀嘆一聲,悔恨不該反駁林云根。許七平白蒙冤,她又看不過眼。
流螢笑出聲來,直道林云根幼稚。年歲是兩個家伙的幾個翻倍,還如此的幼稚。
不到一個時辰,葉楠頻頻打哈欠。江一青實在看不過眼,背起葉楠再度往前。這兩個晚輩倒是夠拼啊,徒步走這么遠。再折回去,天也該明了。
葉楠只覺江一青的肩很寬厚,很讓她安心。漫長的路,寂靜的夜都變得舉足輕重。旁的事,都不再讓她緊繃神經。她的意識逐漸消亡,把重心全都交由江一青。
天泛起魚肚白,幾人才回到客棧。
葉楠被江一青小心的放回榻上,流螢小心的蓋好被子。她似乎未曾察覺任何變動,或許是將江一青、流螢太敞開心扉、毫無保留了。流螢隨江一青一同來到隔壁,見房內的林云根在榻上呼呼大睡。
兩人面面相覷,相繼的哭笑不得。
江一青走至桌前,倒了茶,遞給流螢道:“妹妹怕是白擔心,云根才委屈不了自己。走了半夜的路,快去歇著吧。”
“嗯,一青哥哥也是。”流螢放下茶杯,轉身離開。
說來有趣,流螢走不到一刻,林云根便是從夢中醒來。似是怕被流螢笑話,特意裝睡。江一青可不管,他只想睡個好笑。退卻的鞋襪,往榻上一躺。蓋著被子,呼呼大睡。
醒來的林云根推了推江一青,沒將其推醒。自個坐起身來,對著窗戶發呆。
樓下新一輪的爭吵又開始的,哐當一聲響。也不知鬧出了什么,動靜是不小。他彈指一揮,兩間房蒙上一層薄薄保護圈,遮擋了源源不斷的噪聲。
哎,這年頭,想睡個好覺是不容易。
林云根穿上鞋襪,出了房門趴在欄桿上看著熱鬧。出來的客人,較之于昨日少之又少。小二哥在旁沒命的致歉,挨個的賠不是。該解決的還是沒有解決,鬧事的人只增不少。怕是又添了麻煩,解決起來愈發費力。
照此下去,客棧非得倒閉不可。林云根見到晌午,樓下的人扔下一片狼藉,領著一群人浩浩蕩蕩離開。
伙計們關起客棧的門,趕忙把殘余收拾。林云根起先也好奇,為何不報官解決。非要一拖再拖,任由這群人折騰。他見收拾的妥帖,揮著扇子從樓上走下。
小二哥為補償林云根,多添了幾樣菜。說的那些賠罪的話,他熟的不能再熟。
客棧門再打開,一切又恢復原狀。仿若剛才之事,并未發生過。偶爾來幾個趕路的,伙計忙著招呼去了。
林云根拿起筷子,吃了兩顆花生。許是到了飯點,人越來越多。多到竟有人坐到他面前,扔下一句“我見公子氣宇軒昂,定是樂善好施之人。在下閆云,交給朋友。”便等著他打賞。林云根靜靜的看著眼前的男人,穿著雖非綾羅綢緞,但也是價格不菲。長得倒是人模人樣,做的事卻尚不得臺面。
莫非是從別家偷來的衣衫,借此招搖撞騙?
林云根想到此,瞄了眼閆云道:“你難道不知人不可貌相嗎?”
“呵呵,倒是有趣。”閆云說著便哪雙筷子,自覺的倒了杯酒,吃完樂呵呵看向林云根。
好家伙,示起威來。林云根面色一沉,拍桌道:“我與你無半分交情可言,你若不速速離去,休怪我不客氣。”
“別發怒,我有銀子。喏,給你。”閆云從懷里掏出幾兩銀子,推到林云根面前笑呵呵道。
處處滿座,無他之位。林云根面色稍緩,在閆云收回銀子前,筷子一敲道:“想收回?”
“呵呵,藏不外露啊。”閆云把銀子塞到林云根手里,又道:“我這是怕銀子被別人惦記,公子收好。”
林云根隨手塞回懷里,上下打量的眼閆云。手握著酒杯,灌了自己兩杯。
他們陷入詭異的沉默中,周圍的吵鬧影響不到他們。
面對一言不發的林云根,閆云意識到對方的不滿,樂道:“你可別誤會我是占便宜的小人。”
“呵呵,自然。”林云根低頭夾菜,冷笑連連。他倒是對閆云是怎樣的人,無多興趣。
吃完飯一拍兩散,誰也不認識誰。
閆云端了副好脾氣,抿了口酒道:“公子昨日可見百姓千里送囚的壯舉?”
“見是未見,倒略有耳聞。”林云根聽葉楠說過一嘴,應是此事。
閆云見林云根抬起頭,想是好奇心來了上峰。他也不賣關子,直言道:“你聽便知你是個外鄉人。那人是我們縣有名的護客者,雖算不得大官,但常年幫我們懲治奸商。一來二去,擋了上頭的財路,被人扔了個莫須有的罪名關了起來。哎,他此事應還在前往邊境的路上。”
“護客者?稀奇!你們遇事不找官府,不找朝廷,倒信些亂七八糟的人。律法形同虛設,豈不令人發笑。”林云根當即樂道。他眼里多是嘲諷之意,毫無同情可言。
常年如此,弄的個國不像國,官不像官,民不像民。大家都成了制裁者,要律法、朝廷作何?
閆云無奈的長嘆道:“起初并非如此。人們受了屈,報官伸冤。后來見官府不管,時日長了自然也不管那些條條例例,隔三差五的去鬧事。客棧、酒樓們報官,塞的錢多,官府象征性的壓一壓。塞的不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其中各種糾纏,難說的很。”
聽閆云一說,林云根哭笑不得。此事,都是兩方各自作得。以往許是有個對錯之分,如今倒是分不出。鬧事的人領了錢,依舊再鬧。久而久之,成了受害者發家的途徑。
去地里辛苦勞作自然不比砸砸東西、干嚎兩聲見效快。客棧、酒樓現在才想要止損,怕是晚矣。
林云根默不作聲,只在心里暗暗發笑。歸根結底,朝廷也從中牟利,更不會管這些人的死活。
閆云說到傷心處,連喝了幾杯。臉蒙了層紅暈,搭著林云根的手,唏噓道:“你說朝廷不管,我們有什么法子。大家都不容易,想要的無非就是個理。有錯嗎?”
“沒錯,沒錯。”林云根邊說,邊把閆云的手移開。心下卻不認同,大家想要哪里是個理字,明明是個錢,亦或是貪圖個便宜。
這些話說出來沒個譜,三天三夜難以捋順,自個明白就得。
林云根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往樓上一瞄。看到葉楠走來,忙晃了晃酒壺。幸好早喝干凈,剩余的幾滴順手倒給對面的閆云。
葉楠走到林云根身旁,偷看了眼閆云。拉著林云根的袖子,低聲道:“云根叔叔。”
“餓了吧,我讓伙計送些飯菜到你房里。這里人多眼雜的不安全,萬一碰上個發酒瘋的就得不償失。”林云根起身推著葉楠往樓下走,全然不顧身后的醉沉沉的人。
試問,有何比眼前人更重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