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輕響,章回大步走了進來,顧寒馬上站了起來拱手為禮,章回擺了擺手,掃了一眼屋內,并沒有與公孫長明一齊坐到長沙發上,倒是自己拖了一把椅子,坐到了另一側。
“可有驚喜?”李澤問道。
他問得自然是閱卷的情況。
“意料之中。”章回搖了搖頭,道:“長安洛陽江南等地的試子,詩詞歌賦倒堪稱一絕,倒也有不少佳作,但說到治世濟民的策略,則大都流于空談,根本就無法結合實際,文章縱然作得花團錦簇,卻也只是金玉鑲外,敗絮其中。”
“這也是想得到的事情。”李澤道:“這么多年的積弊下來,想要一朝掃盡這種風氣,談何容易?其實這也怪不得他們。能在我們設置了重重障礙還能走到這一步,也算是不錯了,接下來的事情,便由禮部來安排吧。”
章回點了點頭:“只要他們肯接受,禮部自然會有所安排的。李相要教化天下,這些人再不濟的,去主持一地教化,教人識書知禮,總還是能勝任的。”
“只怕他們不愿去窮鄉僻壤吃苦哦!”李澤笑道。
“那就準備明年的考試吧!”章回冷笑道:“題目只會越來越難,競爭只會越來越激烈,不接觸實際,不參與實務,想要靠閉門苦讀而從我們舉辦的科舉考試之中出頭,只怕是難上加難。”
“不過我們這里還有一個來自江南的不同尋常的人物!”李澤指著顧寒道:“章尚書可知,此人可是懷揣著金老板的薦書,卻硬是要自己去參加科考,而且還成功地坐到了你我的面前。”
“天下讀書者萬萬千,總是會有幾顆遺珠的。”章回喝了一口茶,看著顧寒,笑道:“不過是顆光輝燦爛的明珠,還是一枚嘩眾取寵的死珠,卻還得先過了我們這一關再說。”
顧寒拱了拱手,卻是沒有說話。
李澤拿出了一樣東西,擺在了自己手邊的案幾之上,看著顧寒問道:“顧寒,你可知我們定下的策略是什么嗎?”
“知道!”顧寒點了點頭:“雖然朝廷沒有明言,但我卻是能猜得出來的。必然是想先平定張仲武,擊敗吐蕃,打通西域,然后再以雷霆萬鈞之勢,壓向長安洛陽,再由北向南,一統天下。”
“既然你猜得這么準,為什么在這篇策論之中,還提出了完全相反的意見呢?”章回問道:“你覺得朝廷現在的這個策略不妥嗎?”
顧寒笑了笑:“從紙面上看,自然是邏輯嚴密,無懈可擊。誰也挑不出刺兒來。”
“紙面上?”屋里三個人都皺起了眉頭。
這個指責可不輕。
就如同剛剛章回說那些南方來的士子流于空談,只能作花團錦簇的文章卻不通時務一般。
“公孫先生在盧龍多年,可曾走遍東北之地?”顧寒看向公孫長明。
公孫長明搖了搖頭:“我作為一個謀士,走動的地方其實不多,大部分時間,倒都是在幽州。”
“我走過。”顧寒道:“東北之地,地域廣闊,白山黑水,山河壯闊,土地肥沃,的確是難得的好地方。但是,也正因為地域遼闊,所以人丁稀少,絕大部分都是荒蕪無人區,在這片區域里,盜匪橫行,兇狠異常。很多時候,民匪不分,甚至就是一家,拿起刀子跨上馬,便是匪,下了馬,扛起鋤頭便是民。”
三人都點了點頭。
“那里民族成分極為復雜,相互廝殺使那片土地染滿了鮮血。”顧寒微微仰頭,似乎在回憶當年自己在那里的冒險:“當年我能從那片地方活著回來,實在是僥幸。”
“接著說。”李澤道。
“現在張仲武控制了哪里,他就有了極為廣闊的戰略縱深,恕我說句不中聽的話,即便李相你在平州擊敗了鄧景山,找開了進入東北的門戶,但想要全殲張仲武勢力,是極難的。如果我是張仲武,必然會利用東北廣大的區域,與李相你游而擊之。徹底把李相你拖進戰爭的泥沼之中,脫身不得。”
室內三人的臉色,亦逐漸凝重起來。
他們評定張仲武,與顧寒口中的張仲武完全不是同一類人。張仲武如果還要攻略天下,就必然要與李澤真刀真槍地拼個死活,這恰恰就是李澤最愿意看到的。
但如果,張仲武真與顧寒嘴中所說的那般,已經認清了形式,不愿與李澤硬碰硬而只想龜縮東北,作一個地方土皇帝呢?
“似乎有些道理。”公孫長明喃喃地道:“這一次張仲武看似起了十萬大兵到平州,但卻盡皆是奴隸,仆從軍,在平州的只有鄧景山的本部,而張仲武的力量,并沒有出現。”
“張仲武肯定會將他的本部向營州,遼州等地遷移,因為他現在高句麗還有著莫大的利益,所以,他在后勤之上并沒有太大的問題。足夠他好好地經營這些地方。如果李相想要殲滅他,就必然要深入東北之地。李相,那對于軍隊的后勤壓力是極大的。一招不慎,便是滿盤皆輸。”顧寒道。
“以你這么說來,我們與他,就只能妥協了?”李澤皺眉道。
“暫時的妥協!”顧寒道:“想要徹底地平定那塊地方,除非是李相你已經一統了天下,這樣,即便是一次兩次的敗仗,也無法動搖您的根本,輸了一次,可以重新再來,連二接三,步步為營,一點一點的蠶食,終是能夠吞下他的。而現在,李相,您是輸不起的。”
“如果依你所言,我們與張仲武握手言和,井水不犯河水,不是給了他更多的時間讓他整頓那片土地嗎?如果讓他在哪里徹底站穩了腳跟,想要拿下他,可就更不容易了。”章回道。
“想要徹底拿下那里談何容易?”顧寒連連搖頭:“那里民風彪悍,民族成份極其復雜,世族大豪亦官亦匪,荒野流民野人,四處出沒,殺之不盡,剿之不絕。張仲武沒有李相您這樣的生財生手,用得只是鐵血屠殺一道,豈是長治久安之策,不過是一地滅,一地起罷了。現在那邊看似平靜,實則上是因為李相您對東北的壓迫太大,那里的很多勢力畏懼李相你,不得不與張仲武茍且罷了,一旦沒有了李相的威脅,他們內部立時便會殺得血流成河。”
三人互看了一眼,都是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贊同的神色。
“再說到高句麗!”顧寒道:“張仲武利用高句麗王與權相檀道濟的矛盾,挑撥離間,讓他們大打出手,他則從中漁利,如今在高句麗是橫行一時,但不管得高句麗王也好,還是檀道濟也罷,都不是傻子,總是會反應過來的,如果我所猜不錯,用不了多久,張仲武在高句麗也會遇到麻煩。”
“到時候他內部麻煩不斷,李相適時拋去和平的誠意,他必然是滿心歡喜的接過來。”顧寒道。“他要去處理內部事務,而李相則可拋去這個大麻煩,全心全意地先取中原,再下江南。至于東北之地,等到中原穩固,天下一統,再徐徐圖之,用上三五年甚至十余年,終是可以拿下的。一隅之地,如何對抗一統的中原帝國?”
“既如此,為何你在策論之中又一力要對吐蕃打上一仗?”李澤問道:“你可知道我們的兵馬一旦去了吐蕃之地的困難嗎?后勤的供應壓力較之張仲武一方有過之而無不及,單是那里的氣候,就不是我們的士兵在短時間內能適應的。在我們這里一個強壯的士兵,一天能走數十里地,但到了哪里,只怕連一半也走不到吧!”
“我當然知道。”顧寒道:“但打吐蕃,并不需要去他們的老巢啊,其實很顯然,李相,即便您不想打他們,他們也會來打您的。以前吐蕃一直便與大唐邊鎮多有交鋒,在這些年來,吐蕃可一直是大占上風的,您可能不太清楚,現在不少的邊鎮,是拿錢糧在買平安。”
“拿錢糧買平安?”
“不錯,吐蕃現在的大相吐火羅是一個人杰,在他的治理之下,吐蕃正當強盛,多次入侵邊鎮,屢次大敗邊鎮唐兵,但當時還有高駢在河東,邊鎮一旦有事,高駢便大力支援,倒也讓局勢穩定了下來。再后來吐蕃只需要擺一個架式,邊鎮的不少將領為了省事,直接便給他們一大筆錢糧,讓他們退兵。高駢其實也知道這回事,但卻也只能睜一眼閉一眼。現在高駢沒有了,大唐帝國又成了現在這番局面,吐火羅如果不想來打一打,那才是怪事?”
李澤點了點頭:“這么說來,那的確是要打一大仗了。”
“這一仗避無可避,不但要打,還要打贏,大勝,打得吐火羅重新審視與朝廷的關系。”顧寒道:“而借此機會,李相亦可以重新整頓邊鎮,將其真正納入到朝廷的體系當中,而不是現在這樣的聽調不聽宣,表面歸順,實則割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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