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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角亭上被罩上了薄薄的一層輕紗,稍稍地擋住了一些寒風,也擋住了飄飛的白雪,紗帳之內,火盆熊熊燃燒,將內里的寒間不斷地驅除。火盆的邊上,溫著酒的銅壺裊裊地升騰著水汽,酒香洋溢。
厚厚的皮草墊子上,數人盤膝而坐,每人旁邊還坐著一個妙齡少女,不停地為席間諸人斟著溫酒。
亭子之外,無數的梅花樹正是盛放的季節,一片姹紫嫣紅,樹下或坐或站著一些捧著樂器的樂師,正搖頭晃腦地奏著樂曲,梅樹之間,一隊隊身披輕紗,裸露著大片肌膚的女子赤著雙腳,正在雪地之上翩翩起舞。
隊形變換,妖嬈多姿,不時會有一隊舞到亭外,伴隨著大幅度的肢體動作,曼妙的身材顯露無遺,每每都讓亭內之上鼓掌稱好。
那些舞女,臉上雖然都蕩漾著笑容,但韓琦卻看得極是清楚,她們那些裸露的皮膚已經呈現微紅之色,這是快要凍傷的征兆了。
這不由讓他微微皺眉。目光掃過亭子里那些看得如癡如醉的人,韓琦的心里,涌起了一陣陣的厭惡。
在武邑呆得久了,見多了那里的人的做事做人的風格,驟然再次回到河東,看到這群醉生夢生的家伙,不免相當的不適應。
看著這些人,他突然明白了李澤為什么要下死手整治這些宗族大家了。
在李澤統治下的其它地方,被李澤稱之為宗賊的那些大家族,基本上都被打壓得差不多了,分家,析產,保留下來的那些田產,遠不足以讓這些人支撐奢華的生活,想要發財,最好的門路就是去經商。
但經商是有風險的。一個不慎,就會賠得底褲都沒得穿,所以以前的那些人現在一個個都兢兢業業,小心翼翼。而自己眼前的這些人,最窮的也擁地幾十萬畝,他們啥也不干,就只需坐在家里,便可以享受到無以倫比的豪華生活。
當然,與之相對應的,是河東整體經濟的萎糜。
當所有的資源集中到少數人手里的時候,其它的人想要出頭,實在是太難了。
韓琦清楚這其中的癥節,但他卻無法,也不能去改變這些人。因為這些人,現在是他的基本盤,這些人能夠團結在他的周圍,就是自己現在能夠替他們遮風擋雨,阻擋住李澤的政策在河東的實施。而自己,也需要他們拿出大量的錢糧來維持住力量。
這個平衡一旦被打破,也就是河東局面破局的時候了。
他看得很清楚,這一次對吐蕃的戰爭,便是李澤的一次試探性的出手,李澤從來就沒有放棄過破開河東現在這個局面。
拈了一片薄如蟬翼的生魚片,放在調料小碟之中蘸了一下,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著,想著怎樣把事情攤開來說。
想要從這些人的碗里往外掏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一聲驚呼打斷了韓琦的思緒,樂聲驟停,他抬眼看去,卻是一名舞女大概是踩到了冰上,腳下一滑,摔倒在地上,緊跟在她后面的舞女猝不及防,一個接著一個地倒在了雪地之上,摔成了一團。
亭內眾人都是大笑了起來。
只有一個滿臉慍怒之色,霍然站了起來。
卻是此間的主人,汾陰薛氏一族的當家族長薛均。
“來人,將這些賤婢都拖出去發賣了。”
伴隨著薛均的震怒,十數名薛氏家丁從外面一涌而入,拖了那些舞女往外便走,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意思,可憐那些舞女竟是連站都沒有站起來,便被這些家丁在雪地之上橫拖豎拉地向外拽去。
頃刻間梅園之中,哀聲大作,一片討饒之聲。
“夠了!”韓琦啪地一聲將筷子拍在桌子上,“些許失誤,人之常情,何必如此嚴苛?”
薛均一怔,看到韓琦臉色著實不善,便笑道:“好,既然韓帥發了話,便饒了她們,算她們運氣好。”
韓琦端起酒杯,示意了一下,一飲而盡,算是對薛均給他面子的一份回報。
薛均亦是一飲而盡。
“諸位,這一次我專程回到河東,可不是為了與諸位敘舊的。”放下酒杯的韓琦道:“而是回來請求大家慷慨解囊的。”
“韓帥,你還缺錢嗎?”席間,河東另一大家夏縣司馬家族司馬范笑道。
“我個人不缺錢,事實上,我也用不了多少錢。”韓琦冷聲道:“家中有田千余畝,仆數十,薪俸萬余貫,足夠我過得很舒服了。”
韓琦語音不善,席間諸人本來笑容滿滿的臉龐,都有些僵硬了。這里頭,最窮的人只怕也比韓琦要富上無數倍。更不用說薛氏,柳氏,司馬氏這樣的大豪了。
“存忠,你來說吧!”韓琦目視身側的李存忠。
李存忠點了點頭,站了起來,道:“諸位,根據多方面情報顯示,偽梁朱溫已經勾結了吐蕃大論吐火羅,極有可能在明年春上對安綏發動大規模的軍事行動,他們真實的目的,自然不是安綏,而是直接針對著我們。安綏是我們的屏障,一旦安綏有失,則河東便會暴露在吐蕃人的攻擊之下。退一萬步,即便吐蕃沒有能力打到我們這里來,安綏垮了,我們河東也會受到極大的沖擊,到時候,只怕是難民潮和潰軍,就足夠我們受得了。”
關于與吐蕃的戰爭,目前尚是朝廷的機密,這些人并不知曉,聽聞李存忠如是說,眾人的面色也都鄭重起來。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安綏真要垮了,大量的難民和潰軍涌進河東,那就有的受了。
“所以,朝廷決定,在一個最合適的時機,駐河區區域的左右武衛要介入這場戰爭,提前進入安綏,天德等地,將戰爭在這些區域內打響,以擊退吐蕃,確保我們本土不受到侵擾。”李存忠接著道。
眾人連連點頭,這自然也是符合他們利益的。
“不過。”李存忠話鋒一轉,道:“朝廷在明明,并不能向我們左右武衛提供戰爭所需的錢糧,只能保證士兵的軍餉和基本所需。所以,一應戰爭所需,都要我們自己籌措。”
場中霎那之間冷場,好半晌,薛均才道:“既是朝廷大政,為什么要我們地方拿錢糧?”
韓琦冷冷地道:“現在朝廷錢糧之上有困難,北邊與張仲武馬上就會有一場大戰,南邊與朱溫的對峙只會愈演愈烈,潞州衛州等地,在今年的戰爭之中受創嚴重,沒有朝廷的撫恤,就無會保持最基本的溫飽。所地,這場對吐蕃的戰爭,便只能由我們自己想辦法。右武衛張嘉已經跟李相承諾,這一仗,他所在的朔州之地便能承擔至少一年軍糧所需,我們河東諸州,難道比起一個朔州還不如嗎?”
“韓帥,話不是這么說。”司馬范左右看了看有些尷尬的左右同伴,揚聲道:“朝廷的事情,自然是朝廷拿錢解決,為什么要我們私人出錢呢?”
“是啊!”韓琦嘿嘿一笑:“為什么要私人出錢呢?因為河東諸州的官府拿不出來錢糧啊!可朔州為什么就拿得出來呢?棣州為什么拿得出來呢?莫州瀛州等地拿得出來呢?我就不說鎮州趙州這些地方了。他們都能拿出來錢糧支持軍隊,偏生我們河東諸州就拿不出來呢?”
眾人一時啞然。
“諸位,這不是我問的,這是李相問的。”韓琦有些感慨地道:“我該怎么回答李相呢?還請諸位有以教我?”
看到眾人皆沉默不語,韓琦接著道:“如果我們籌措不出錢糧來,朝廷咬咬牙,讓別的地方幫著籌措,讓百姓們挨挨餓,自然也是可以籌措到的,不過真這樣的話,河東諸州刺史,必然是要被問責的,朝廷也可以明正言順地重新任命新刺史,諸位,到了那個時候,韓某也就無能為力了,因為韓某哪里還有臉說話呢?”
“韓帥......”范均拱手,正想開口,卻被韓琦打斷了:“范家主,請叫我韓尚書,我早就不是河東節鎮了。”
“這個......”范均尷尬地道:“韓尚書,數萬大軍年余所需,這可不是小數目,您也知道,這兩年來,我們還要維持多出來的那部分左武衛的軍隊的餉銀,大家的日子實在都不好過。不過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嘛,您說是不是?大家都在一條船上,我們還需要尚書您替我們遮風擋雨,你不也需要我們為你夯實基礎嗎?”
韓琦哼了一聲,“大家明白這一點就好,這一仗雖然需要我們出錢出力,但如果能拿下安綏,也是有好處的,要是我們行動遲緩,或者吃了敗仗,河中的屠立春,甚至于趙州等地的王思禮,可都瞪著眼睛看著。特別要是張嘉得了頭籌的話,以張嘉的德性,那河東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張嘉這些年來與河東諸家可謂是恩怨愈來愈深,要是讓他逮著了機會,定然會窮追猛打。
“錢糧我們來想辦法。”司馬范沒好氣地道:“但韓尚書,你也得想個法子,把曹璋那個混帳小子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