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船只百余艘,在運河之上綿延數里,白帆遮天蔽日,蔚為壯觀,運河兩側,更多的士卒迤邐前行,從杭州一路向著蘇州進發。
在巨大的危機面前,錢弘宗統治下的浙西還是爆發出了巨大的能量,在極短的時間內,便征召了這些船只,籌集到了糧食。
杭州到蘇州,近四百里路,在這樣的天氣之下,如果從陸路前行,糟糕的交通狀況和嚴寒的侵襲,一天能走三四十里,就算了不得了,但如果從水路走,不但可以節省士兵的力氣,也可以大大地加快進軍的速度,必竟所有的輜重都可以用船來運送。這樣,一天行軍七八十里路,也不是沒有可能。
以這樣的速度,最多三天,他們便可以抵達蘇州,與蘇州守軍里應外合向唐軍發起進攻。
不過想法與現實,總是有些差距的。而這個差距,主要便體現在這一次援軍的主力與輔兵之間。援軍的主力是由浙西常備軍和各家族的私兵構成,大約有八千到一萬人,而另外一萬人,則由征召的府兵組成。
常備軍和私兵的裝備,要遠遠地超過了府兵。不但盔甲武器棉衣俱全,而且糧食也是集中供應,但府兵,卻仍然是延續了過去老唐軍的傳統,自備武器,自備糧食,相當多的人除了一把橫刀之外,連副像樣的皮甲也沒有。
凜冽的寒風,飄飛的冷雨,很快便讓在岸上行軍的士兵們感受到了冬天的敵意,棉衣變得濕潤而且沉重起來,刺骨的冰涼似乎就粘在身上,無時無刻不在侵蝕著他們的體力,意志。僅僅是第一天過后,便有上千人掉隊,而讓陳慶之不寒而栗的是,更多的人病了。
在得到隨軍醫生的稟告,陳慶之在看了病人第一眼之后,便立即下達命令把這些人驅除出了軍隊,因為那是傷寒。
這可是有著極大的傳染性的疾病,一旦漫延開來,后果不堪設想。至于那些被他驅除出去的士兵是死是活,陳慶之是管不著了。
第二天,掉隊的人繼續增加,病患數亦在增加,終于使得陳慶之下定了決心,拋開岸上的府兵,將主力部隊全都搭栽上了船,全速前進,留下了府兵隨后慢慢地趕來。
府兵前進的速度一天不過三十里,大大地拖累了主力,而且雙方這樣聚集在一起,說不準就會把傷寒傳來,這樣都不用打仗,自己就先垮了。
上萬人擠到了百余艘船上,雖然擁擠了一些,但前進的速度卻大大加快,在第三天,他們便已經抵達了嘉興,距離蘇州不過百余里地了。
最多還要一天,他們便可以抵達目的地。
遠處的山巔之上,劉元舉著單筒望遠鏡,看著運河之上的這支龐大的船隊。這玩意兒剛剛配發到他手中來,的確是一個好東西,現在他能清楚地看到遠處船上那密密匝匝的人頭。
“我操!”啪的一聲,劉元合上了單筒望遠鏡,轉頭看著身邊的秦疤子道:“每條船上裝著不下一百人,他們準備靠岸休息了,不少人下了船,正準備起灶生火做飯呢!這個將領牛著呢,居然連斥候都沒有向外派。”
“我們不是還在蘇州嗎?距這里還遠著呢!”秦疤子咧開嘴笑道:“他自然不用這么小心翼翼了。”
“秦疤子,看樣子他們晚上會在船上過夜,這伙人,居然連行軍帳蓬也沒有帶一頂。”劉元道:“收拾他們,看起來會很容易呢!”
“一群不知多少年沒打過仗的玩意兒,你能指望他們有多強的戰斗力!”秦疤子扁扁嘴:“在常州那個家伙與我們頂了一天的牛,我就覺得很了不起了。更多的大概就像蘇州那家伙,一嚇之下,立即便萎了。”
“敵人要都要像這個樣子多好啊,我們打起來多省事啊!”劉元感慨著,從懷里摸出一把麻糖來,遞給了秦疤子:“吃幾塊,長長力氣。”
“是葛彩給你備下的吧!”秦疤子接過麻糖,塞進嘴里大嚼起來,“結了婚的人就是不一樣,有人疼著了。”
“那是自然,誰叫你不著急來著?”劉元得意地往嘴里丟了一塊麻糖:“這是常州的特產呢,最正宗的。”
秦疤子嚼著麻糖,卻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劉元,看得劉元心里有些發毛。
“你瞅啥?”
“我覺得你瘦了!”秦疤子目光閃爍。“葛彩不好對付吧,看你這模樣,再過上兩年,估計要成為人干。”
劉元先是一怔,接著便反應了過來,勃然大怒,一個手刀便劈了下去。秦疤子咕咕地笑著,就地一個懶驢十八滾,卻是早就遠遠地滾了開去。不等劉元追來,已是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彈了起來:“兄弟們,我們走。”
枯草之中,樹冠之上,一個個的人影驟然閃現。
“秦疤子,你給我站住。”劉元氣急敗壞。
“想要證明你仍然龍精虎猛,今兒個晚上咱們就比比誰砍的敵人多!”秦疤子大笑著揚長而去,劉元在后面咬牙切齒,“你且等著。”
陳慶之自然是無法想象應當遠在蘇州的唐軍,已經悄沒聲的運動到了嘉興,如今正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死死地瞅著他呢!
攻擊,是從半夜時分發起來的。
陳慶之自然在岸上派了崗哨,這些人在大嘆倒霉的時候,卻是一個個尋了背風之處,在找些枯枝敗葉啥的點起了火堆,蜷縮在哪里烤著火,在黑夜之中,這些火堆,簡直就是給敵人的指路明燈,沒費啥功夫,唐軍就將這些哨兵,悄無聲息的抹了脖子。
當大隊的唐軍涌上河堤的時候,運河之中那首尾相接的船只,仍然毫無反應,倒是船中那此起彼伏的鼾聲,清晰可聞。
李泌舉起了手,河岸之上傾刻之間亮起了無數的火光,那是一支支的火箭。
“放!”伴隨著一聲令下,天空中驟然便多出了無數的流星,在空中劃過一道道火紅色的曲線,落向了運河中的那些船只。
船只雖然是在水上,但船上易燃之物太多,而射向船只的羽箭之上,又都被綁上了浸透了油脂的布條,頃刻之間便引起了熊熊大火,上百艘船只首尾相接,而運河河道狹窄,像要轉向,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根本就不可能,睡夢之中遭到猛然攻擊的浙西軍,頃刻之間便亂作一團,隨著河岸之上的唐軍開始向著船只之上投擲猛火油彈的時候,戰局基本上便沒有了任何的懸念。
第一時間,整支軍隊便失去了控制。
有卟嗵一聲跳入水中的,有的哭喊著徑直向著岸上沖來的,火光映照之下,到處都是攢動的人頭。
最前頭的船只算是運氣稍好的,在清醒過來之后,立即便拼命地將船只向著前方劃去。
不過行不多時,前方便火光大作,河道之中,兩條燃著熊熊大火的船只兇悍地撞了過來,將整個河道完全淤塞。
不知有多少人還沒有來得及沖出船艙,就被熊熊的大火所淹沒,整個運河之上,哀嚎之聲,慘叫之聲不絕于耳。
第一輪攻擊,這支浙西軍在喪失了建制陷入了混亂之中后,便損失了大約三分之一的兵力。剩下的人在慌亂之中,一部分沖上了東岸,另一部分,則向著黑沉沉的西岸而去。
東岸率先發動攻擊的是李泌,此刻的她,手執斬馬刀,迎著那些倉惶逃上岸的浙西軍,呼嘯著斬殺過去。
西岸自然不是逃生者的天堂,在哪邊,任曉年部排著整整齊齊的隊列,靜靜地看著那些人狼狽不堪地逃了過來。
軍號之聲驟起,數千唐軍一齊向著運河方向壓了過去。
任曉年懶得用弩箭,在他看來,此時用弩箭太浪費了。埋伏了小半夜的時間,縱然裝備很好,穿得暖和,但此刻身上也是凍得有些麻木了,正好讓兒郎便活動活動手腳,暖和暖和。
陳慶之呆呆地站在船頭,他的座船,已經熊熊燃燒了起來,他卻絲毫沒有去逃命的意思。身邊的親兵連聲摧促,他卻如同癡了一般的呆立不語,當火舌舔過來的時候,親兵們終于再也顧不得他,一個個卟嗵卟嗵的跳進了水里,先不論會不會凍死,上岸后會不會被殺死,總好過現在就被燒死吧。
只道大火將陳慶之完全吞沒,他仍然像一個傻子一般站在船頭,嘴唇蠕動,兩眼發直,直到燒成了一個火人兒,最終卟嗵一聲跌落到了水中。
天明之時,運河之上浮尸幾乎阻塞河道。
落后主力半日路程的府兵們,并沒有躲過這一劫。在陳慶之遇襲之后的第二天上午,便遭到了柳如煙親率的騎兵的突襲,在如狼似虎的右千牛衛的攻擊之下,便如冰雪遇上了大火,稍作抵抗之后便煙消云散。除開戰死傷殘的,近六千府兵成了柳如煙的俘虜。
錢弘宗寄予厚望的這支多達兩萬人的援軍,連一個浪花兒都沒有翻涌起來,便徹底失敗。
第三天,兩支軍隊匯合,一路向著杭州方向進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