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澤半靠在床榻之上,看著武威書院剛剛刊印出來的《農術紀要》。這是武威書院下屬的農學院今年的最重要的工程之一。
《農書紀要》在全面總結了唐以前的農業生產經驗,全面系統總結和闡述了農業生產的范圍、內容、以及必須掌握的技術。內容宏富,計有農本、田制、農事、水利、農器、樹藝、蠶桑、種植、牧養、制造、荒政等十二個科目。不僅有大量的生產經驗,更多了許多食品的加工與佇存,野生植物的培養、嫁接與利用,農業器具的制造。
《農書紀要》不僅文字記錄翔實,還配有大量的插圖,與過去的農書相比,這一本書內不但多出了許多更有效能的農業器具,也多了許多的引進物種。
如今的北地,李澤可以很驕傲地說,他已經初步地解決了溫飽問題。而這一本《農書紀要》一旦正式刊行天下,勢必還會引起農業的第二次發展高漲,現在北地識字的人與過去相比,當真是有天壤之別了。
李澤是很不屑于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這種治民理念的,在他看來,這完全就是歪理邪說,是過去那些統治階級為了牢牢地把權力把握在自己手中而采取的一種愚民的手段。
民可使由之,但更要使其知之。
李澤在北地打碎了地主豪強世家名門的特權之中,其中一項,就是對知識的掌握。
過去,讀書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很多人不是不想讀書,但沉重的生活壓力,使得九成九的人,在年紀很小的時候,就不得不為生存而努力,壓根兒就沒精力去學習。而讀書所帶來的沉重的經濟負擔,一般人,也是無法承受的。
如今,隨著北地經濟大發展,普通的老百姓們手里都有了積蓄,而紙張、制墨技藝的大發展,使得這些物事的價格一跌再跌,活字印刷術的普及,也從泥字完成了到鉛字等的轉變,使得過去昂貴之極的書藉,如今也已經變得普通人可以承受。
武威書院之下,府學,縣學,鄉學開始遍天開花,交上少許的學費,便能進入這些學校學習,學校里不僅僅教讀書識字,還教各種實用的技術,哪怕你只是混了一個鄉學畢業,那至少也能算得上一個知識分子了。
一個國家真正的想要永遠地屹立不倒,開民智,這便是必須要做到的事情。
李澤可不怕大家都有了知識便起來造他的反,相反,他認為大家都讀書識字了,反而能更加明辯是非,能更加理性地來對待世間的萬事萬物。而不是蒙昧無知,被有些別有用心的家伙,稍稍地帶一帶節奏,便歪到溝里去了。
“農業司和武威農學院費了大勁兒才編纂了這本書,戶部還是要特事特辦,撥出一筆錢來進行刊印,這是于國于民都有利的大好事。”將書合起來,放在床頭柜子之上,李澤看著正坐在梳妝臺前梳理頭發的夏荷道。
“沒錢!”夏荷的回答干凈利落。
“沒錢擠出錢來也要辦!”李澤哼了一聲。
夏荷回頭,嫣然一笑道:“李相,你也別有一事兒便逼著戶部拿錢啊,就不能想想別的辦法?”
聽著這話里有話,李澤倒是眼前一亮,“你又從哪里生出錢來了?”
“不是我想出辦法來了,是王明義想出辦法來了。”夏荷笑道:“其實不用你說,我們也知道這書是于國于民的大事,哪里又敢怠慢了?那司農寺的劉新還帶著一幫農學院的小老頭小老太婆們巴巴地跑到戶部來堵我的門,當真是豈有此理。也就是你慣得這些人,昨天我被這些人堵在公廳里,差點沒被他們熏死,你就不能下一條命令,讓這些人天天必須洗澡嗎?”
李澤大笑起來。
農學院里的那些人,學生們個個都是讀書識字的,但先生們可就不一定了,許多人都只有實踐經驗。現在大概有三分之一的先生,是武威書院培養出來的,剩余的三分之二,便是從各地征召來的那些實戰經驗豐富的老農人了,你想讓這些人改變他們一輩子的生活習慣,還真是難為他們了。
“王明義想了什么辦法?”李澤感興趣地道。
“他把書賣了!”夏荷起身,走到了床邊,跳過了外面的李澤,在靠墻的一側半躺了下來,以手支著下巴,歪著頭看著李澤。
“賣了?”
“嗯!賣給了河東的柳家。”夏荷看著李澤有些不虞的神色,解釋道:“也不是真賣,只是在刊印書藉的時候,在下面多加了一行字,發行人,柳弘。”
“賣了多少錢?”
“所有的刊印費用,都是柳家出。司農寺想印二十萬本。算了一下,一本下來的成本,大概在一個銀元左右。司農寺準備把其中的一部分,分發給各地的農官以及縣學,鄉學,另外一部分,想拿來賣錢,司農寺覺得賣兩個銀元,應當還是能賣出去的。”
李澤嘆了一口氣。
“怎么啦,公子?”夏荷看著李澤奇怪地道:“不花國庫的錢,把事兒又給辦了,這難道不好嗎?”
“我在想,這些世家豪門,能歷經百年甚至數百年而不倒,的確是有其道理的,光是這份睿智,一般人就的確達不到。也難怪這些人雖然浮浮沉沉,卻總是能一次次的崛起。開民智啊開民智,這事兒還真是一刻也不能放松,要不然,這世家的精英,用不了多久,便又是這些人來話事了!”
夏荷有些不懂。
“公子的意思是賣賤了?”
“賣得太賤了。”李澤拍著床沿,痛心疾首。“這樣的農書,注定是要傳承萬世的,以后就算是皇朝更迭,新的統治者或許會篡改歷史,但絕不會動這樣的農書的。柳弘用區區二十萬銀元就買了這個名頭,他也就跟著名垂萬世了。而且他柳家說不得也要因為這本書而門楣生輝,與其它的世家拉開一個大大的檔次,成為后世景仰的真正名門。虧大發了啊!”
夏荷聽得有些發呆。
“農學院的一幫老頭老太太哪里知曉這些,劉新就是個目光短淺的家伙,王明義成天鉆錢眼里兒,真正能一本萬利的東西,卻被他輕輕放過,哎呀呀,心疼死我了。”李澤長吁短嘆。
夏荷呆了半晌,才道:“虧了?”
“肯定是虧了!虧大發了,指不定那柳弘現在正在屋里笑得合不攏嘴呢。二十萬銀元,對他來說值啥呢,夏荷,當初我們一條公交線路,就賣了多少錢啊!這書,雖然說不賺錢,但他賺名啊。錢好賺,名難賺啊!”
夏荷咬著嘴唇,臉慢慢地紅了。
“明天我要找這個柳弘來好好地談一談!”她一個字一個字地道。
“你不是說契約都簽了嗎?你想反悔?這可與我們一直在倡導的契約精神嚴重不符。”李澤道。
“我就要反悔。”夏荷哼道:“孔圣人說了,天下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我就看看,那個柳弘敢不敢得罪我?要是不想得罪我,那就得加錢。我現在可是戶部尚書,將來即便不當戶部尚書了,想拿捏他,也是手拿把攥。”
“你想要多少錢?”看著明顯有些氣炸了的夏荷,李澤小心翼翼地問道。
“少了一百萬銀元,就別跟我提這事兒。”夏荷怒道。
“他肯定要跟你討價還價!你別忘了,這事兒已經簽好了契約,按照我們的律法,便已經是生效了的。就算他怕你,只怕也不肯一下子吐出來這么多。”
“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夏荷道:“反正他要是不吐出來一些,我絕不善罷甘休。”
李澤哈哈一笑:“這事兒,你不能在你戶部尚書的公廳里辦。也不能抱著公事公辦的態度去辦,不如私下召見他,私下里威脅他,這樣將來死無對證,我想他還真不敢得罪現在的戶部尚書,將來的貴妃娘娘的。”
“公子說得對呀!”夏荷眼前一亮,“雖然有些不地道,但是呢,總得從這些人身上掏出一些錢來,錢在他們手里,總是不如在我們手里能起到更大的作用。現在有律法管著不能亂從他們身弄錢,但他們要是自己愿意做善事,律法也管不著吧?”
“當然當然。”李澤連連點頭:“必須要在律法之內去辦這件事,我們不能知法犯法,壞了規紀,以后就不好再立規矩了。”
夏荷坐直了身子,沉吟著道:“公子這一回提醒了我,以后我要對武威書院里的那些先生們多多關注一下子了,要鼓勵他們多寫書,這樣我們能弄回來更多的錢。特別是格物院里的那些家伙,每年我們撥給他們那么多的錢,總不能盡打水漂了!以后也要立個規矩,誰的成果更大,誰便能拿更多的錢,不能一股腦兒地吃大鍋飯了。”
“這是一個好辦法,不過呢,吃水別忘挖井人,真弄回來了錢,別忘了給寫書的人分一點兒,要不然,以后就沒有人寫書了。”李澤笑咪咪地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