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數天,薛大郎站在塢堡的頂樓之上,看著一支支的遼軍向著建昌方向開拔,有騎兵,有步兵,也有運送后勤輜重的車隊。但不管是什么樣的隊伍,他們的規模,都不是薛大郎這百把人無法招惹的。
一支遼人的軍隊,故意停頓在了距離塢堡不遠的地方,然后盡其所能地對塢堡之內的唐軍從語言之上進行侮辱,從祖宗十八代一直罵下來,想要激怒薛大郎等人出塢堡去對他們展開攻擊。
但這樣的行為,在薛大郎看來,簡直就是在秀智商下限,你要是只有百把人,老子一定出來砍你丫的,但你們動不動就千把人數千人的規模,想要老子出去找死,這不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嗎?
薛大郎回應他們的方法很簡單。站在塢堡頂端,解開了褲腰帶,掏出自己胯下的那玩意兒,然后對著他們,盡情地灑上一泡尿。
這一泡尿是如此的悠長,以至于在堡內的那些唐軍都有些吃驚了,薛老大這是憋了多久啊?特別是薛老大在終于尿完之后,身體那一哆嗦,緊接著還舉著那玩意兒抖了兩抖才塞回褲檔的舉動,在他們看來,當真是帥極了,酷斃了啊。
于是乎,遼軍沒有把薛大郎激怒,倒是被薛大郎的這個舉動給激得暴怒起來。當下便有數十名騎兵躍馬而出,向著塢堡而來。看他們的頂盔帶甲的著裝,應當是遼人中的第一等人。不然不可能有這么好的甲胄。
距離塢堡數十步遠的時候,馬上的騎士們取下弓箭,抬手之間,羽箭呼嘯而來。
薛大郎卻是早已經跳下了跺碟,躲在垛口后面,眼見著自家的大黑狗仍然趴在垛口之上狂叫,一伸手便將大黑狗給拖了下來。然后目視著離自己不遠處的操作那臺弩機的兩名士兵。
話說這兩臺強弩,平時都用氈布給遮蓋著,并沒有讓人給瞧見。那幾十個遼軍,也是萬萬沒有想到在這樣一個明顯被唐人給遺棄了的塢堡之內,居然還藏著有強弩。
要知道強弩這東西,可算是這時代的軍之利器,工藝復雜,打造困難,每一臺都在耗費不少的銀兩,在遼軍之中,這樣的東西,都是集中使用的。
當他們看到塢堡之上的唐軍猛然扯去一塊氈布,露出里面的強弩之上的那三枚閃閃發亮的箭頭的時候,都有些愕然。片刻的怔忡之后,他們才恍然大悟過來,這東西對他們可是有著致命的傷害的。當下不假思索,轉身打馬便欲遠離這個塢堡。
尖厲的呼嘯之聲便在這個時候響起。三枚強弩自堡頂閃電般地射將下來。
出其不意之下,卻是取得了意料之外的效果,當然,這大部分要歸功于這幾十騎遼軍本身的大意。他們或許想到了塢堡之中有弓箭,但弓箭對于他們身上的甲胄來說,傷害是有限的。怎么也想不到,唐軍竟然如此奢侈。
三枚弩箭,兩枚命中。
一枚直接將一名遼軍騎士貫胸而過,將人帶得斜飛起來,然后再嗵的一聲釘在地上。另一枚沒有射著人,卻是將一匹戰馬給生生地釘在了地上,馬上騎士被甩了下來,就地連著打了好幾個滾,然后爬起來,頭也不回的向著遠處逃去。第三枚,卻是走了一個空。
塢堡頂端,薛大郎等人快活地大笑起來。
對面的遼軍大部一陣騷動,本來很休閑的他們,卻是在瞬息之間列起了軍陣,數名軍官裂陣而出,遙看著塢堡。
看到如此陣仗,薛大郎等人亦不在覺得輕松,而是開始忙碌起來,既然見了血,今日只怕就不能善了了。
眼前的雖然是一支運送后勤糧草的軍隊,但戰兵也有一兩千人,再加上那么多的青壯民夫,真要動起手來,便是一場死戰。
薛大郎遙遙看見,幾名遼軍軍官之間似乎爆發出了激烈的爭論,片刻之后,其中一人似乎是占了上風,剛剛還劍拔弩張的局面,卻是瞬間又松馳了下來,已經完成整隊的遼軍開始督促著民夫趕著牛車,推著獨輪車向著大軍離開的方向前進,唯獨在原地留下了一名軍官和十幾名士兵。
大概是不打了!
薛大郎心中一片歡喜,感覺今天自己是占了一個老大的便宜。
那名軍官下了馬,沖著塢堡方向而來,手里揮舞著一塊白布,一邊走,一邊指著那名被釘死在地上的遼軍士兵。
薛大郎會意,對方這是想收尸了。
“隨便,老子們是大唐兵馬,是王者之師,不會趁這個時候攻擊你的。”薛大郎扯開嗓子吼道。也當過軍官的他,對于這樣的敵人,也還是有幾分敬意的,不管怎么說,這個時候還想著替部下收尸,也算是一個不錯的長官了。
聽到薛大郎這樣說,那名軍官停下了腳步,揮了揮手,身后數名士兵疾步而來,有些戰戰兢兢地奔到了那名死去的士兵跟前,費勁兒地拔下了弩箭,抬起了那名死人,又疾步向著遠方跑去,這個距離之上,如果堡上的強弩再射擊的話,地上肯定又會添上幾具尸體。
薛大郎當然不會這么干。
真要這么干了,只怕今天就得與敵人血拼上一場了。他縱然悍勇抱定了必死之心,但能多活一天,也總是好的。
多活一天,便多一份指望不是嗎?
要是能不死,那自然是不死最好了。
大好的日子還等著自己去享受呢!
當然,如果不得不死,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把那死馬也拖走,把弩箭給我留下來!”薛大郎站在堡頂,大聲喊道。
那名遼軍軍官回過頭來,竟然沖著薛大郎笑了笑,道“那匹馬送給你們了,可以讓你們吃上一頓好的,沒多少頓可以吃了!”
說完這句話,對方揚長而去。
薛大郎啐了一口,對方真是見識短,馬肉算是什么好東西啦?一點也不好吃好不好?在堡內的地窖里,他們可是腌制了不少的羊肉,豬肉以及雞鴨魚等肉食,這些都是以前大家家養的,大撤退的時候帶不走,便只能制成腌制品。
看著大隊的遼軍逐漸遠去,薛大郎倒也真是用繩子墜了幾個兄弟下去,一是收回三支弩箭,二來嘛,馬肉雖然不好吃,但總是新鮮的,而且任由其在外面腐亂,這天氣,只怕那味兒也真不好聞。至少弄回來,人不吃,可以讓自家的大黑能頓頓吃上好的
趁著這個機會,將自家的大黑也吊了下去,讓它在外面去盡情地撒撒歡。
除了這個插曲之外,這一天,又這么平靜地安然渡過了。
當夜幕降臨,天上繁星點點,大部人都在堡內睡得鼾聲震天的時候,獨自一人躺在堡頂的薛大郎,心里卻是愈發地不安起來。
沒道理的。
遼人不可能就這么放任他們在這里好好地待著。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們的主力不想在自己這些人身上浪費力氣,或者說他們不想付出更多的正規軍的性命在攻打這些塢堡之上。
說起來他們這些人雖然像個釘子一樣釘在這里,但對于大局的影響,其實一點兒也不大,當遼軍的主力理都懶得理他們的時候,就更是這樣了。
最初的時候,薛大郎認為自己這些人的作用就是阻滯遼軍的行動,并在遼軍攻打這些塢堡的時候盡量地給敵人帶來一些殺傷。但當遼軍不打,這個作用就失去了。
很顯然,遼軍的頭頭腦腦們,一眼就看穿了薛大將軍的這點兒謀算。
事實上,薛大郎雖然想到了這一點,但卻還是小看了那些大人物們之間的算計,韓琦,薛沖他們不僅僅是在想著利用這些塢堡來遲滯對手的軍事動作,更是想要給鄧景山等遼軍首腦人物帶來一種錯覺。
如果鄧景山要拔除這些塢堡當然是最好,就算他不理會,也要派出人馬牽制,哪怕是仆從軍,對于接下來的決戰,也是可以為唐軍減輕壓力的。
而最重要的一點,則是韓琦想讓鄧景山對唐軍的主力估算錯誤。這些塢堡之中的兵,絕大部分都是已經退役的唐軍,但這些人回歸之后,稍加訓練,便能恢復戰斗力,而重新給他們配備了制式武器的這些人,與正規軍的差距并不大,只要遼軍一開打,便會領教到他們的戰斗力。
如此一來,必然會讓遼人對于唐軍的兵力產生迷惑。上百個塢堡,可是分布了上萬這樣的人。他們當真不打而放任的話,這上百個塢堡要是在決戰時期突然棄堡而出聯結起來,那是能要命的。
計中套計,環中套環,這便是一個老奸巨滑的將領的謀算。
而在這個謀算之中,這些塢堡之中的唐軍的性命,是早就被算成了陣亡的一部分了。
每一個成功的將領腳下,都是士兵的累累白骨,這句話,是絕對沒有說錯的。
此時此刻,在將領們的眼中,士兵的數量,只是一個數字,只是沙盤之上的一面可以隨時拔除的小旗子。
薛大郎想得沒有這么多,他只是單純的有些不安。
在蟲蟻的鳴叫聲中,他終于睡了過去。
只到他被自家的大黑撓醒。
夜色之中,大黑的一雙大眼發著幽幽的光芒,齜牙露齒,低低地嗚咽著。
薛大郎一下子從躺椅之上站了起來,撲到了墻頭,努力地睜大眼睛,看向遠方。
星光之下,影影綽綽的一大片,正悄無聲息地向著塢堡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