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這些罪奴餓了一夜之后沒有了力氣,又或者是戰事一起,從塢堡方向飄來的飯菜的香味不再那么濃烈,這一波的進攻,顯得激烈而又短促。罪奴們在丟下了又一層尸體之后,倉促地退了下去。
而這個時候,塢堡之內的肉湯,卻是已經冷卻了。
崔大郎單膝屈跪在劉二狗的身邊,緊緊地握著對方已經冰冷的手,淚水無聲地滑了下來。
塢堡里的戰士終于出現了死亡了。雖然大家都清楚,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當他們決定留守的時候,死亡其實已經是他們肯定的伴侶了,但當第一例出現的時候,悲傷,依然如同潮水一般涌上來。
昨天晚上的戰斗,劉二狗就受了傷。身手有些不太利索的他,今天終于為此而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這一頓香噴噴的白面饃饃加大骨湯的早餐,他終究是沒有吃到嘴里去。
替劉二狗擦去了臉上的血跡,崔大郎站了起來,吩咐道:“把二狗兄弟的遺體先存放到地窖中去吧!等到打退了敵人的進攻,我們再將他下葬。”
地窖之中陰冷,可以將遺體保存更長的時間。
因為一個熟悉的人離去了,大家的情緒都很低落,便連大黑狗,也整個地趴在地面之上,嘴巴貼著地,低低地嗚咽著。
遠方的罪奴們,也終于是開飯了。
一小袋子糧食被倒進了一口極大的鐵鍋當中,然后便有人往里面丟著樹根,野菜,又或者是樹葉的東西,好半晌,那些人不知從哪里弄來了一些破碗,每人舀上一碗,坐在哪里,貪婪地喝著,喝上兩口,便抬眼望一下陽光之下的塢堡,或者,他們還在回味著早先堡內傳來的那飯菜的香味。
短暫的平靜之后,崔大郎看著外面的罪奴在準備著新一輪的進攻的時候,就知道麻煩要來了。
那些人尋來了大量的樹藤,或者正在用剝下來的樹破搓制著繩子,而已經完工的那些長約三到四尺長的繩子的盡頭,被綁上了一個個碗大的石頭。
對方沒有投石機,沒有羽箭,但他們準備用投石來對塢堡進行打擊。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行之有效而且會對堡內的戰士造成傷害的想法。
“我們有多少盾牌?”他回頭問著身邊主管物資的副手楊三。
“不到四十面,都是木頭包鐵皮的。”楊三也看明白了外面的狀況。
“全都拿出來。還有,能遮擋身體的什么木板之類的玩意兒都準備好。”崔大郎吩咐道。
楊三帶了幾個人,匆匆地下到了堡底去拿這些東西。本來這些盾牌,因為對手沒有弓弩之類的武器,他們并沒有拿上來用,不像現在唐軍裝備的那種邊緣鋒利的可以直接當武器用來砸,砍,削的盾牌,他們塢堡中的這種盾牌,除了抵達一下羽箭之外,真沒有什么大用處。
但現在,這個東西,將能派上大用場了。
“兄弟們,待會兒天上肯定是亂石齊飛,大家機靈著點兒,找個好地方躲著。”崔大郎吩咐道。
“是!”
“弓弩手的兄弟們,殺傷這些家伙,就全靠你們了。”崔大郎看著幾十個弓弩手,“對手的這種甩石,最多能站在七八十步開外,這是你們的有效射程,干掉他們。”
“大郎放心!”弓弩手們齊聲回應。
當塢堡之上剛剛安排妥當的時候,下面的號角之聲再一次響起,喝了一碗粥的罪奴們喊叫著再一次的沖了上來。
“殺進塢堡,吃肉喝酒。”
相比于早前,這一次,這些罪奴們似乎有了更明確的也更容易實現一些的目標了。
一排排的手里提著拋石的專門挑選出來的身高臂長的罪奴夾雜在其間,將手中的繩索甩得嗚嗚作響。
隨著這些人猛然揚臂松手,空中驟然之間便暗了下來,上百個帶著一條長尾巴的碗大的石頭,飛向了塢堡。
這些人停了下來,奔跑的罪奴們將手里的拋石丟在了他們的身邊,拋出了一個,他們一彎腰,又撿起了一個,用力地揮舞著手臂,將石頭甩得嗚嗚作響。
“小心。”崔大郎舉起了手里的包著鐵皮子的盾牌,橫放在了腦袋之上,手里卻是提著了一柄長矛,這個時候,橫刀卻是不太方便了,倒不如長矛,可以隱藏在盾牌之下,便似毒蛇吐信子一般,去戳敵人了。
不少的拋石帶著長長的尾巴路過了堡頂的眾人,有的落進了堡內,有的卻是偏離了方向,不知飛到哪里去了,但更多的,卻是落在了眾人的頭頂之上。崔大郎只感覺到手臂一陣陣的酸麻,砰砰砰砰的聲音,讓他很是懷疑手里的這張木盾到底能撐多久。
耳邊響起了羽箭的聲音,那是堡頂的弩手在回擊。
從盾牌底下瞧過去,七八十步外的那些拋石手們,栽倒了十來個,但馬上,又被補齊了。
不等他再想瞧個仔細,塢堡的邊緣入,一只手搭上了上來,緊緊地摳住了垛沿,不假思索,他掄起了手里的盾牌,重重地砸了下去,雖然只是一塊包了鐵皮子的木頭,但砸在手指上,效果還是很顯著的。那人松了手,跌了下去。
重新將盾牌頂在腦袋之上,崔大郎探首向下,手里的長槍猛地戳了下去,一個正仰著頭手腳并用向上爬的罪奴被這一槍正正地刺在面門之上,哼也沒哼一聲,撒了手呈自由落體跌了下去。掉在一堆尸體之上,抽搐了一陣子,便沒了動靜。
戰事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激烈得多。
耳邊傳來了熟悉的聲音,聽到了同伴在驚呼,也聽到了身邊有人摔倒在地上。
這一次的傷亡不少啊。天空之中的那些飛石,威脅還是太大了。碗口大的石頭,飛越七八十步的距離落下來,當真砸在人身上,就算有頭盔和半身板甲,也并不足以保證安全。如果運氣不好正中腦袋的話,崔大郎不覺得存活的機率有多大。
突上來的罪奴越來越多,而目力所及之處,塢堡之下的敵人也更多了。
“大郎,用那玩意兒吧?不然我們就麻煩了!”身邊傳來了楊三焦急的聲音。
崔大郎遲疑了一下。
楊三所說的那玩意兒是這個塢堡之中壓箱底的寶貝了,也是右金吾衛為了讓他們這些退役軍士冒充正規軍隊的最有力的證據,那是整整一箱的上百枚的猛火油彈。
隨著時間的推移,猛火油彈在武邑已經開始規模化的生產,威力一日高過一日,但其危險性也在與日俱增,最明顯的一個表征就是佇存與運輸較之最開始時候不知要危險了多少倍。
但相比起這些危險來說,他在戰場之上的威懾力,卻也讓軍隊愿意承受這樣的代價。這一次大撤退,或者也正是因為考慮到了運輸不易,這些武器中的一大部分,被分配給了這些塢堡。
反正現在大后方,能夠穩定地供給這些物品給大部隊。
“拿一半出來!”猶豫了一會兒,崔大郎終于還是下定了決心。
眼下是這些罪奴們揮舞著三板斧最兇狠的時候,如果能將他們的這股子氣焰打下去,接下來,興許還能輕松一些。而且現在因為對手用無數的飛石壓制了塢堡,下方聚集攀爬的敵人是越來越多了。
此時,用上猛火油彈,效果也應當是最好的時候。,
“好嘞!”楊三興奮地帶著幾個人跑了下去,去時極快,回來的時候,卻是小心翼翼。楊三親自抱著一個鑲著鐵皮的箱子,周圍好幾個士兵舉著盾牌衛護著他。
這玩意兒的威力,這個塢堡之中的絕大部分有過從軍經歷的人都見過。
環繞著塢堡防守的士卒,每個方向上都分到了大約十枚。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崔大郎點燃了手里這個毫不起眼的陶瓷瓶子,眼見著引線燒到了二分之一處,他一揚手,將瓶子拋了出去,幾乎在同時,每個方向之上,幾十枚一模一樣的瓶子拖著冒著火星的小尾巴,從塢堡之上落了下去。
還沒有完全落地,轟然的爆炸之聲便響了起來,無數火花飛濺開來,帶著尖嘯的碎瓷飛漫天飛舞。
這些碎瓷片對于全身著甲的人來說,影響或者并不大,但對于這些罪奴來說,每一個碎瓷片,都足以將他們打下萬丈深淵。
塢堡之下燃了起來。
罪奴們慘叫著,打著滾,試圖將身上的火頭撲滅,但那些宛如地獄魔火一般的東西,無論他們怎么努力,仍然在燃燒著。
一個個火人奔跑著,只到撲地倒下,再無聲息,但軀體卻仍在火勢之中一抽一抽的。
火頭引燃了從昨天到現在的那些死在塢堡之下的罪奴的身體,火,愈發地大了起來,一股奇怪的味道,漸漸地漫延開來。
濃煙滾滾之中,將塢堡整個兒地淹沒在了其間。
遠處的那個遼人官員,似乎也沒有想到在這個小小的塢堡之中,居然還隱藏著這樣的強力武器,他很想制止住受到了驚嚇奔逃而回的那些罪奴,但此時此刻,那些人卻恍然忘記了他們彼此身份之上的巨大差異,眨眼之間,帳蓬便被踩翻了,那個遼人官員和他的護衛,被罪奴們裹協著不得不向著遠方逃竄而去。
塢堡之上眾人的臉色也一點兒都不好看,好幾個人掩著口鼻,半晌之后,終于忍不住,撲在了墻頭之上,哇哇大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