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層的樓船在水上飄蕩著,在他的周圍,另有幾艘或大或小的船只有意無意地將這艘樓船簇擁在中間。除此之外,浩蕩的西湖之上,放眼望去,幾乎再也看不到任何其它的船只了。
中間的這一艘自然便是李澤與徐想等人,而周圍的那幾艘從外表上看起來似乎沒有什么特別之處,但在船艙之中,卻是裝滿了一名名全副武裝的士卒。
李澤今日游湖,
李泌幾乎將李澤所要經過的線路犁了數遍,現在即便是水下,也有不少的水鬼穿著緊密的水靠,銜著通氣小管,在水下一路尾隨。
在高密出了刺殺案之后,李澤的安保等級瞬間便又提高了好幾層。而老上司李泌的重新歸來,也讓親衛營的所有官兵心中凜然。比起李敢李澎,李泌的威信不言而喻。
此刻,李澎在親自掌舵,而李泌則坐在船頭。至于田波,卻是不知去了哪里。
船艙之內,卻有股股香氣飄將出來。
曹彰執竿,正在釣魚,身邊的小桶里,已經有了好幾條的收獲,徐想則擼起袖子,在哪里殺魚洗魚,陳文亮坐在一個小板凳之上,在給李澤打下手,而楊開,就只有瞪大眼睛看著他們幾個忙活,并在聞到鍋里的香氣之后,不停地咽著口水。
李澤親自在下廚。
今日的主菜,是西湖醋魚,現釣現殺現烹制,到了西湖畔,不吃西湖醋魚,豈不是枉來這一趟?
徐想手法嫻熟的操著菜刀迎頭將魚給拍暈,開膛破肚取內臟,然后手按在魚身之上,菜刀貼著手掌一劃而過,幾乎是一整片的魚鱗便給他取了下來,三兩天,一條洗剝干凈的魚便出現在了李澤的面前。
作為浙江總督,大師傅做得最正宗的西湖醋魚他自然是常做的,但今天還是有點小激動。畢竟是李相親自下廚,這樣的待遇,并不是隨便一個人都能得到的,不管做得正不正守,徐想都決定到時候一定要大聲地喝彩,這不關乎是不是拍馬屁,而是一種對上司愿意為下屬做這種事的肯定。
桌子上的菜當然不會只有西湖醋魚,其它的幾個配菜也早就準備妥當。
最好的火腿肉被切成了極薄的幾乎是透明的小片,肥瘦相間地一片片碼在盤子中,在盤子的正中間,則是配制的調料,調料里面加上了香料以及目前還在北方小規模種植的小尖椒,口味重的,可以沾著調料吃,口味輕的,直接就可以拈起來吃了。
龍井蝦仁,清湯越雞,干炸響鈴,荷葉粉蒸肉,西糊莼菜湯,爆炒藕帶,再加上兩盤西湖醉魚,坐在桌邊的徐想,感動的都快要落淚了。
因為這些菜,都是浙江名菜,而李澤,以前是從未到過浙江的,但這些菜,他看起來卻是做得極為熟練,顯然不是到了浙江之后現學現賣的,雖然這位李相早就有吃相之名,最為好吃不過。
在徐想看來,只怕是李相為了做今天這一頓飯而特意去找人學習了的。而這等飯真正的客人,只怕就只有自己一個。
像楊開,曹彰,陳文亮這些人,都是李澤身邊近臣,委實算不得客人。
李澤自然沒有想到自己的這一舉動,居然會讓眼前這位封疆大吏感激涕零,他是真會做這些菜,只不過以前一直沒有機會做而已。
倒酒的活兒,徐想做了。
這些事情本來該在場地位最低的陳文亮來做的,不過這廝還瘸著一條腿,便只能安坐一側了。
嘉興的黃酒倒滿了晶瑩透剔的琉璃杯中,徐想雙手擎杯,對著李澤道:“李相,屬下也不多說什么了,只愿李相能早日蕩平天下,我等能跟隨李相鑄造一個清平世界,如此,不枉來此世上一遭。屬下先干為凈。”
一仰脖子,將杯中黃酒喝得涓滴不剩。
“此亦吾等所愿也!”楊開,曹彰,陳文亮亦是齊齊向李澤舉杯。
李澤笑著接受了眾人的祝愿,喝干了杯中酒,卻是親自提起酒壺,給眾人一一斟滿,道:“蕩平天下,眼下看來離功成之日已是不會太愿,建立一個清平世界,李某也頗有信心,不過今日,我卻有一個題目要與各位好好地商討一番。”
坐了下來,李澤拈了一塊魚,放到了身側徐想的小碟之中,“同樣的問題,我也問了好幾個人了,包括許子遠,章循等,但他們,到現在為止,還沒有給我一個滿意的答復。”
“請李相賜教!”徐想正色道。許子遠,章循都是李澤一手提拔起來的干將,論才能,論見識,都不會比自己差,徐想打起精神來,凝神看著李澤,只怕這個題目是真不好做。但如果自己當真做了出來,卻是可以在李相心中壓過這兩人一頭了。
“先嘗嘗我做的菜吧?”李澤笑著指了指桌上的菜肴,“咱們邊吃菜,邊喝酒,邊談事。”
徐想挾起了那塊魚,放在嘴里細細地品嘗了一番,心中不由佩服,李相不愧有吃相之名,這西湖醋魚竟是做得無比地道。
“打天下易,守天下難,而想要建立一個萬世不易的王朝,自古以來,還從來沒有過。”李澤挾了一顆蝦仁,放在嘴里一邊慢慢地咀嚼著,一邊看著眾人道。
徐想愕然,他怎么也沒有想到,李澤居然出得是這樣的一道題目,難怪以許子遠,章循之材也無法回答。
這題目太大,而且似乎也沒有答案。
自古以來,英明神武的皇帝不知出過多少,強如秦皇漢武,也無法避免盛極一時的王朝覆滅,歷史就像是一個車轱轆,總是會在轉動之中又回到原點。一次次的毀滅,一次次的浴火重生,鳳凰涅磐。
但李澤既然問了,徐想卻也不愿沉默相對。轉動酒杯,思忖半晌,才緩緩地道:“李相,您親自編纂的政治經濟學中,曾經說過王朝的興衰,皆因為是階段斗爭的產物,一個王朝的興起,是因為階級矛盾激化到一定程度之后,從而爆發革命而導致。而這個新的王朝,則會在他以后的年歲之中,慢慢地走向階級固化的道路,從而引發再一次的輪回。所以我想,想要延緩這個過程,只能從這個方面著手。”
徐想說得是延緩,他并不認可有什么王朝可以萬世不易。
李澤微笑著點點頭,徐想的想法,終究還是比章循、許子遠更進了一步。
“接著說。”
“而李相現在的許多國策,似乎就在圍繞著這個方面進行。”徐想道:“現在的土地政策,可以避免大規模的土地兼并,從而抑制豪強地主的產生,保證絕大多數的國民,致少能在土地之上求活,守住最后一條底線。大力促進商業活動,放開百姓流動限制,使得財富能夠流動起來,讓百姓有可多的可能發家致富。大力開辟海外貿易,使得財富源源不斷地流向國內。百姓的日子一天好過一天。在屬下看來,只要老百姓的日子越過越好,自然就不會有人造反,鬧事。造反這種事情,歷來都是無產者干的,但凡家有資產,日子過得舒服愜意的人,其實是不希望大的變革的。就像現在我在浙江碰到的困境,這里的老百姓自覺日子過得還可以,壓根就不想改變現在的格局,如果他們能去武邑,鎮州這些地方看一看,只怕心中就會生出一些想法的。”
“說得有道理,從一開始,我就在往這一方面謀劃。”李澤喝了一口酒,笑道:“但是階級固化亦然會一點一點的形成的。就拿現在來說,豪強地主的確在我的治下已經在漸漸的消聲匿跡,宗族社會在北地被我們持續打擊之后,已呈分崩瓦解之勢,在南方,雖然可能要更難一點,但必然也是能解決的。不過新的權貴階層已經形成了,比說在座的諸位,比如說那些富可敵國的大商人,這些人有權,有錢,自然能占有更好的資源,他們比一般人更重視對后人的培養,更舍得在這上面花錢投資,他們有著比普通老百姓強出了不知多少倍的社會人際圈子,有一句話說得好,人家比你有錢,人家還比你努力,長此下去,只怕國家政權還是被新的權貴圈子所把持,哪又該怎么辦?”
徐想腦子之中突然靈光一閃,看著李澤,眼中的佩服之意愈濃:“李相,這一點,您也一直在做著改變是吧?
“說說看!”李澤笑道。
“普及教育,鄉學,縣學,府學,一直到武威院,您在利用這些為下層百姓打開一條向上的通道,千千萬萬的人進入學校,總是會有一些寒門學子脫穎而出的,這些人,無疑是最優秀的一批人,將他們全都納入到朝廷之內,徹底改變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會打洞的局面。這些人在向上的過程中,必然會制造新鮮的血液,但位置卻是有限的,這些人上來,便必然有另外一些人下去,如此,盡量地將您所說的階級固化的速度延緩。”
“這些,都只是手段!”李澤一口飲盡了杯中的酒,“我們還需要從更大的方面來規劃,從更上層的建筑來考量。楊開,曹彰,你們有什么要說的?”快眼看書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