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將軍,季將軍特意讓我來告訴你,洪州是斷然不能回去的。”彭定坐在一邊,眼光掃過一屋子的愁眉苦臉的將領以前上首明顯焦灼不安的錢守義,懇切地道。
“李泌只有不到兩萬人在攻擊洪州,三叔正在拼命守衛洪州,整個洪州都在等著我回去救援。”錢守義的眼光緩緩地從一眾將領身上掃過:“我們的家人,都在洪州。””
彭定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季將軍說,這是陷阱。”
“為什么是陷阱?”
“李泌的右千牛衛,是北唐十二衛之中裝備最好的部隊。而現在洪州有什么?一群團練兵加上臨時召集起來的青壯,這樣的洪州,您覺得李泌竟然連續十余日都攻不下來嗎?”彭定道:“李泌就是在等您回去。先不說您這一路之上往回撤,那虞嘯文必然會糾纏不休,更可怖的是,那李泌肯定已經布下了陷阱,正等著您一腳踏進去。”
錢守義緊緊地握起了拳頭。
“放棄洪州嗎?”
“只能放棄!”彭定道:“眼下,錢將軍手中還有三萬軍隊,只要還有軍隊,就還有翻盤的希望,一旦連這最后的本錢也沒有了,整個江西,才是全完了。”彭定道。
錢守義站了起來,雙手撐在墻壁之上,瞪大眼睛看著掛在墻上的地圖,半晌,才咬牙道:“走,走,不回洪州。我們撤退,我們先去吉安。在哪里重新建立防線。”
彭定大喜:“錢將軍英明,我們季將軍準備撤退到衡陽之后,也在哪里重新布置防線,如果錢將軍在吉安站住腳跟,我們也就有了呼應。”
錢守義點了點頭:“回去告訴你們季將軍,我是不會去嶺南的,如果吉安到時候也守不住,我還可以退到山里去。”
彭定怔了怔:“井崗山嗎?”
錢守義點了點頭:“我不會離開江西的。”
彭定站起來拱手道:“我會把您的意思帶給季將軍的。”
“這一仗怎么就打成了這樣了呢?”看著準備離開的彭定,錢守義還沒有按捺住心中的怒火:“七八萬大軍啊,圍剿一支孤軍,竟然讓他們生生地堅持到了最后,死死地拖住了我們,最終讓我們滿盤皆輸。如果你們能早日結束,怎么會是今日的結局?”
彭定無言以對。
只能深深地躬身向錢守義行了一禮,轉身退了出去。
看著他的背影,錢守義癱坐在椅子上,這一仗輸了,整個南方聯盟的這一次行動,也徹底地失敗了,他丟了大半個江西,最好的情況,也不過是守住吉安以南的地方而已。
大半個湖南也完蛋了。現在丁晟雖然還擁有數萬大軍,但接下來他還能堅持多久,誰也說不準。
益州的盛仲懷甚至都還沒有來得及發動攻勢,這一場戰爭,居然就已經快到尾聲了。現在只希望盛仲懷能以大局為重,在漢中,夷陵等地向北唐軍隊發起進攻,牽制唐軍的行動,使得他們能有更加充裕的時間,來重建第二道防線,守住小半壁江山。
“派人回洪州,告訴三叔,突圍,能跑多少是多少!各人看各人的命吧!”錢守義有氣無力地道。
洪州城外,李泌的中軍大營,一名名的將領匆匆地各個方向匯集而來,攻擊洪州已經小十天了,雖然看起來打得熱鬧,但事實上,只是雷聲大,雨點小。現在的洪州,對于唐軍來說,就是一個空殼,他們真正的目標,并不是洪州城內的這些老弱病殘。
但今天,大將軍突然召集振武校尉以上的中高級軍官開會,不少人心中都已經有了明悟,只怕先前的計劃要破產了。
眾人魚貫而入大帳,大將軍李泌端坐在大帳正中,而在李泌的身側,卻是意外地看到了右千牛衛的老人,如今已經到了監察委會員任職的陳炳。
人數太多,李泌也沒有為諸人準備坐椅,看到眾人到齊,李泌站了起來,直截了當地道:“諸位,我們的計劃破產了,剛剛接到消息,錢守義并沒有回援洪州,而是向著吉安方向跑了。先前的布置都落在了虛處,明天,總攻洪州。”
“遵命!”所有將領轟然應聲。
眼光掃過諸人,李泌沉聲道:“這一次的戰役,我們右千牛衛損失慘重,根據最新的消息,任曉年所部,包括野戰醫院,后勤輜重,工程技術,一共損失一萬一千兩百五十一人。除開極少數人外,剩下的,基本戰死。”
說到這里,李泌的聲音,微微有些哽咽起來。
“這是我們大唐自兵起武威開始,最為慘痛的一次失敗。”李泌重重地一拳擂在桌子上,眼睛變得通紅:“戰場之上的恥辱,我們右千牛衛就要從戰場之上找回來,不管錢守義跑到了哪里,我們右千牛衛不將他的人頭斬下來,誓不為人。”
“不殺此獠,誓不為人!”帳內,第一次聽到右千牛衛真正損失數據的將領們全都紅了眼睛,異口同聲地大呼起來。
“我已經向軍事委員會以及皇帝陛下上書請罪。在朝廷的文書沒有回來之前,我將仍然指揮你們作戰,如果有一天我不在右千牛衛了,我希望你們都記住今天的話。”李泌接著道。
帳內頓時鴉雀無聲。
仔細想想也是,右千牛衛損失如此之大,作為大將軍的李泌,自然要承擔更大的責任。
“陳監察是我們右千牛衛的老人兒了,這一次特地從長安快馬加鞭一路過來,接下來請陳監察跟大家說幾句!”李泌轉身看向陳炳。
對于軍事布署,李泌是真的沒有什么好說的了,明天,也不過就是按部就班地進攻便罷了。
陳炳點了點頭,站了起來,道:“我從長安出發的時候,還不知道損失的具體數據,但皇帝陛下說,任曉年所部這一次只怕是要全軍覆滅了。現在的情況,比陛下預料的要好了不少,我想,陛下得到這個消息之后,一定會非常開心的。為什么要派我過來呢?是因為皇帝陛下很擔心,擔心你們因為右千牛衛的慘重損失,而遷怒于江西,湖南等地方百姓。所以我這一次過來的任務,就是只有一個,監察軍紀。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大家心里都是清楚的。我不希望在右千牛衛已經遭到如此慘重的損失之下,接下來我還要處理另外一些人。這句話我說在前頭了,大家下去之后,也要曉喻所有兵士知曉。”
“遵命!”眾人叉手領命,如果換一個人來,或者他們還會心生反感,但陳炳,作為右千牛衛的締造者之一,這是后來者,在他的面前,真是沒有造次的資本。
“以前他們是敵人,但接下來,他們將是陛下的子民,是大唐的百姓了。這一點,大家一定要明記在心。不必要的殺戮,除了結下更多的仇恨以及為接下來的地方治理帶來更大的難題之外,沒有任何的好處。我的話完了!”
李泌揮了揮手:“現在想必城內的錢文西也收到了錢守義逃往吉安的消息,他們要么堅守,要么會突圍,如果他們選擇突圍,必然就在今晚,怎么做,不用我再說了吧?”
眾人轟然應諾,紛紛轉身離去。
大帳之內,只剩下了李泌與陳炳。
“你想多了。”陳炳道:“據我所知,對于這一次的損失,軍事委員會并沒有追究你的責任的意思。”
李泌嘆道:“任曉年背不起這個責任。軍事委員會不想牽連到我的身上,只是因為我是陛下的心腹,是曹璋的妻子而已。但我作為右千牛衛大將軍,怎么能抽身事外呢?陳老,我如果這么做了,任曉年就死定了。”
“他不該死嗎?”陳炳冷冷地道。
李泌沉默了半晌才道:“論罪,他自然是該死的,可我不想這樣一員替大唐立下過汗馬功勞的大將,死在我們自己人的手里。不管怎么說,最后,我們還是充分利用了這一件事情,獲得了充分的利益。如果我出頭,那么,至少可以保他一條命。”
“你可想好了,如果你強要出頭,那你的右千牛衛大將,可就真要保不住了。”
李泌微微一笑:“沒關系,大唐人才濟濟,后來者,只會比我更強的。這些年來,我一年之中,呆在家里的時間,不超過一個月,虧欠丈夫孩子太多,這一次正好可以回到長安去好好的相夫教子。陳老,我連去向都想好了,到時候,陛下肯定還是會給我這個面子的。”
陳炳一笑:“你想去哪里?”
“靖安軍啊!”李泌笑道。“等我休息一段時間出來,估計我相公也會辭去監察委員會主席的職位了,到時候我再補進去,想來大家也不會有意見。”
陳炳點了點頭,曹璋擔任監察委員會主席,本來就是替吳進的一個過渡,他退出來,李泌補進去,仍然會在監察委員會達成一個平衡,靖安軍雖然不是正規的軍隊,但終究還是一支地方上的武裝力量,由李泌來全面掌控,大家也是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