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都,地處吐蕃與益州、青海、云南交界的咽喉部門,也是茶馬古道的要地,是地地道道的商貿要道,自從落入到了農奴起義軍手中之后,便使得益州朱友貞,吐蕃德里赤南如哽在喉,雙方的交易,不得不繞過昌都這一地區,對于雙方來說,極其不便。
拿下昌都,使得雙方之間的交往再不受到扼制,對于雙方來說,是一件雙贏的好事。如今吐蕃需要益州向他們輸入大量的日常用品,從茶葉、鍋碗瓢盆到針頭線腦,吐蕃都需要,而益州,也需要從吐蕃得到兵器,戰馬,藥材等物資。
而農奴起義軍盤踞在昌都,生生地割斷了他們之間的聯系,自然是不處不快。
相對于玉樹的阿不都拉,德里赤南將他的主攻目標,選在了昌都。
昔日吐火羅之子曼格巴,成為了攻擊昌都的主帥。而色諾布德,則率另一部攻擊玉樹。打昌都是真,而打玉樹,則是一個幌子,德里赤南很希望青海的李存忠所部能在玉樹遭到攻擊的時候發兵來援,那個時候,他就能率主力將來援的唐軍一舉殲滅。
孫桐林的警告,使得德里赤南想起了多年以前的河東之戰,那一次,是他們被李澤深深地誘進了河東地區,最終遭遇到了吐蕃建國以來的最大的一場慘敗,也正是這一場慘敗,導致了吐蕃的政局大變,德里赤南一躍而成為了與吐火羅分庭抗庭的另一個領袖,并最終在李澤的支持之下,生生地熬死了吐火羅,完成了吐蕃的再一次的統一。
當吐火羅在臨死之前決然地向德里赤南交出了手中所有的力量,德里赤南也完成了吐蕃的再一次統一,而他與李澤,也從親密的戰友變成了勢不兩立的敵人。
現在李澤的目標是要完全拿下吐蕃,將吐蕃疆域變成大唐的一個行省,而德里赤南在實力不濟的情況之下,只能努力地想著保全吐蕃國祚的延續。
主動攻擊李存忠,德里赤南心懷疑慮,正如孫桐林所說的那樣,興許李澤又在故伎重演,那么他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引誘李存忠所部深入吐蕃境內。
李存忠不來,德里赤得樂得先剪除了玉樹與昌都兩支唐軍的臂膀,李存忠如果真的敢大軍前來,那么,漫長的道路將成為他最大的敵人,廣闊的區域給了德里赤南與其周施的戰略空間,如果能徹底擊敗李存忠,那么至少在數年之內,唐人將再也無力對吐蕃發起大規模的進攻。
有一點很清楚的是,其它的唐軍不可能像李存忠的這支部隊一樣,能很快適應青藏高原的氣候,初來乍到,別說是打仗了,他們能站著正常的舉起刀子來就不錯了。
而李存忠所部數萬人,可是為了攻打吐蕃,準備了數年時間。只要能夠干掉他們,他們吐蕃將迎來很長一段時間的和平發展的時間。
派出曼格巴,也是德里赤南對吐火羅一系人馬的一種示好。
畢竟,打一伙農奴起義軍的難度,要遠遠低于與唐軍交鋒,而將昌都這個地方交給曼格巴,也等于是將以后與益州,云南等地的商業往來的利益交給了曼格巴,這是德里赤南對吐火羅臨死之前向他交出大權的一個回報。
只有坐到了這個位置之上,德里赤南才真正體會到了吐火羅當時的心情。也明白了為什么吐火羅在最后會將權力交給他。
因為吐火羅,實在是在他的陣營之中找不出比自己更強的了。
而一個分裂的吐蕃,必然會成為唐人的口中之食。
只有一個統一的吐蕃,才有可能對抗唐人的入侵。
所以德里赤南,頂住了自己一系無數貴族想要領兵進攻昌都的奢望,將這一塊肥肉,交給了曼格巴。
現在,他也需要一個統一的團結的吐蕃。
昌都,馬康崗,馬康寺。
無數的白幡成了主色調,一排排的喇嘛齊聲誦經,幽遠的禪唱之聲隨著寒風飄揚,這里,正在舉行一場盛大的葬禮。
靈堂正中,擺放著一具棺槨。不過棺槨之內,并沒有死去的人的遺體,只有一副衣冠。
棺槨之間的供桌之上擺放的靈牌之上,一行血紅的字,讓所有前來祭奠的人,無不是心中肅然,身體顫栗,因為這個靈牌,赫然是用血寫就的。
這是薛均的靈位。
在德里赤南下達進攻昌都的命令之后,薛均以及十數名仍然在拉薩的薛氏族人,全都被處以五馬分尸之刑。
他們的血,被涂在了曼格巴的帥旗之上。
棺槨前方,左右兩側,跪著四名全身戴著大孝的人。
分別是薛均長子薛仁忠,次子薛仁勇,倒子薛仁義,薛仁孝。而在他們的后方,還分別跪著兩排人,而這些人,也都姓薛。
當年薛均在河東與李澤的對抗之中失敗之后,薛氏一族,為了爭取活命立功,主動請櫻來到了吐蕃,那個時候,吐蕃與李澤治下的北地正處于蜜月時期。
以薛均的經歷,在那個時候,他就從李澤的所作所為之中清楚地知道了終有一日,李澤必然要對吐蕃動手,而這個期限,便取決于李澤什么時候能真正將自己的勢力完全做大,成為中原大地之上那個權力最大的人。
所以到了吐蕃之后,所有的薛氏族人,便全都被他遣散,分布于吐蕃各地,而昌都,正是他的重點經營之地。幾乎所有的薛氏有能耐的人,或公開,或隱姓埋名地抵達了這塊地方。
昌都區域,縱橫來去十數萬平方公里,足夠他們藏身,也足夠他們經營了。
有人,有錢,還有來自在大唐的支持,薛氏族人,很快就在這里悄悄地做大了。
吐蕃因為吐火羅與德里赤南兩方長達數年的戰爭,使得國內百姓處于水熱火熱之中,終于在忍無可忍之下爆發了農奴大起義之后,薛氏一族,敏捷地抓住了這個機會。他們順勢融入到了農奴軍隊之中。
這些人能搞到糧食,能搞到武器甲胃,很快就聚攏了成千上萬的農奴,在與奴隸主們的戰斗之中,薛氏族人充分發揮了他們與生俱來的優勢,悄無聲息地吞并了一支又一支的小型的農奴起義軍,最終,他們成為了昌都勢力最為龐大的那一支軍隊,幾乎完全控制了昌都地區。
作為外來者,即便擁有了強大的武力,他們也還需要本地人的支持,所以,這支軍隊名義上的統治者,是一個自稱為格薩爾的吐蕃人。
格薩爾對于昌都人來說,絕對是一個可以讓人震撼,讓人一聽便會匍匐在地上膜拜的姓氏。歷史之上的格薩爾的后裔已無影蹤,對于這樣一個突然冒出來的格薩爾,自然會讓很多人產生懷疑,但當這個人有了紅教大喇嘛隆巴的背書之后,昌都人便再無懷疑。
有了這面大旗,昌都剩下的幾支農奴起義軍,也匯集到了格薩爾的旗下。
對于薛氏族人來說,所謂的格薩爾,只不過是他們手中的一個工具人罷了。他們真正的合作者,卻是紅教的大喇嘛隆巴。為了紅教的宏偉事業,隆巴如今也算是豁出去了。率領著整整上千紅衣喇嘛到了昌都。如今的昌都地區,已經成了紅教的大本營。
薛均死了。
他被隆巴宣稱為是紅教的護教法王,為了紅教的偉大事業而奉獻了自己的肉身。
恐怕薛均自己也想不到,他死之后,會有成千上萬的人前來祭拜他。設在馬察寺內的靈堂,這些人自然是進不去的,但這并不妨礙那些信徒們,在馬察寺外虔誠地祭拜著為了解放他們而奉獻了自己的肉身,被他們的敵人,來自地獄的惡魔殺死的護教法王。
唐得功站在薛均的靈位之前,上了三柱香,又雙膝落地,躬敬地叩了三個響頭。
如果是以前,唐得功自然是不屑于向薛均行禮的。但現在,這三個頭,他是叩得結結實實。不管怎么說,薛均最后的選擇,無疑是壯烈的。
他是有機會走的。
但他沒有走。
他站到了最后一刻。
最后,還用他的血,激起了無數昌都人的決死一戰的決心。
不管他是為了自己的家族,為了尚在大唐境內的那些薛氏族人,還是為了大唐整個的大戰略,他一定會在史書之上留下屬于自己的那幾行字的。
那怕就是提上一筆,在出身禮部的唐得功看來,薛均也死得值了。
煌煌史書,能在上面留下一個名字的人,在當時,又何嘗不是一個名動天下的風云人物呢。
而像他唐得功,死后只不過是一抔黃土,一堆枯骨,無數年后,當墓牌垮塌,他的名字也就在這個世間煙消云散了。
看著嗚咽還禮的薛氏諸人,唐得功走過去扶起了薛仁忠等人。
“大唐不會忘記你父親的。我已上折為你父請封!”
“多謝唐侍郎!”薛仁忠大哭。
“節哀順便吧,你父親用他的死激起來的士氣,可不能白白浪費,昌都,我們是絕不能丟的。”唐得功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