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站事故后第六天。
距離天舟37號貨運飛船抵達還有五天時間。
天還未亮,老貓和唐躍就爬了起來,準備繼續為天舟飛船的著陸做準備,這個時候空間站與昆侖站取得聯系,麥冬通知他們說樞紐號節點艙不見了。
“樞紐艙沒了?”
“樞紐艙沒了。”麥冬貼在舷窗上向外張望,原本與核心艙對接的那座球形艙室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對接機構斷裂了吧。”老貓很淡定,從桌子底下抽出兩根鋼管來,輕輕碰了碰,“那東西本來就脆弱,能撐到現在已經算是相當頑強了,它什么時候崩潰都不奇怪。”
撞擊事故發生之后,樞紐艙與晶體艙是碩果僅存的兩個艙段,但誰也不清楚它們之間的連接有多牢固,為了安全起見,老貓關閉鎖死了晶體艙與樞紐艙之間的艙門,不允許麥冬進入樞紐號艙。
原本老貓還想斷開連接,干脆釋放樞紐號艙,但對接機構已經失靈不受控制,數次嘗試沒有效果,只好作罷。
到昨天晚上,晶體艙與樞紐艙之間的對接機構終于崩潰了,當所有人都在睡覺休息時,樞紐號艙脫離了聯合空間站,麥冬醒來之后,聯合空間站只剩下晶體艙這根獨苗,至于樞紐號節點艙這個時候可能都已經落進大氣層了。
“問題嚴重么?”唐躍坐在椅子上,摘下耳機轉身問老貓。
“正常情況。”老貓不咸不淡,面無表情,用手中的鋼管杵了杵地板,“樞紐號節點艙遲早是要掉下來的,只是個早晚問題罷了。”
“丫頭,空間站的姿態呢?受到影響了嗎?”唐躍問。
“我看不出來。”麥冬回答,“晶體艙一直都在緩慢轉動,角速度變化不大。”
“軌道高度呢?”唐躍又問,“你能不能粗略地估算一下你目前的高度?”
麥冬豎起鉛筆,閉上一只眼睛,在火星地表上找到參照物,她已經學會了跳眼法測距,如果把時間回溯兩百年,她在戰場肯定是個好炮兵。
“嗯……”頻道里女孩在沉吟。
“怎么樣?”唐躍緊緊地捏著耳機線。
“嗯……”
“怎么樣?你目前的軌道有多高?有沒有跌破一百公里?”
“嗯……”
“丫頭?”
“哎呀唐躍你別催我呀,把我的思路全部都打亂了,閉嘴閉嘴。”
唐躍乖乖地閉嘴。
半分鐘后,估算結果得出來了。
“唐躍,我目前的高度是……嗯,一百一十二公里左右。”
“一百一十二公里左右!聯合空間站目前的軌道高度是一百一十二公里!老貓!”唐躍聽到結果就立刻摘下耳機,轉身喊老貓,“這個高度足夠安全么?能堅持到天舟飛船抵達么?”
老貓背對著唐躍蹲在地上拼接鋼管,頭也不回,舉起前爪豎起大拇指。
唐躍戴上耳機,“丫頭,老貓說你很安全。”
“一百公里之上都是安全高度,這個高度上大氣密度不足以讓聯合空間站大幅度減速,空間站可以保持比較穩定的狀態,八十公里是警戒高度,這是火星大氣的中間層,一旦下降到這個高度,大氣阻力的影響將直線攀升,空間站的能量會迅速消耗,六十公里是墜毀高度,這里已經開始進入對流層了,一旦落到這里就救不回來啦。”老貓在唐躍的背后念叨,“一百一十二公里,沒什么好怕的……已經沒什么好怕的了……”
它直起身子,把兩根鋼管豎在身前,用爪子平了平,確保它們一樣長,老貓的身高一米五,這兩根鋼管都差不多有它一樣高。
“你在做什么?”
“做拐。”老貓回答。
“做拐?”唐躍沒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拐杖啊。”老貓把兩根鋼管靠墻放著,轉身鉆進雜物堆里翻找泡沫和紙板,“我們不清楚麥冬小姐目前的身體狀況,給她做一副拐杖有備無患,可以方便她下來之后的行動,畢竟恢復也是要時間的……你總不能把她抱來抱去吧?”
“只要她愿意……”唐躍說,“我沒意見。”
“喲呵,長進了啊,不再是那只大漠孤狼了?”老貓咧了咧嘴,眼神一斜,“說好了一起單身一輩子,你卻偷偷領了證,找面鏡子照照你這傻笑。”
唐躍拿起桌上的鏡子,摸了摸臉頰,有些莫名其妙,“我沒笑啊。”
“眼神里的笑意都快溢出來了。”老貓又在他面前地扭來扭去,“你現在就像一只發春的野貓,坐立不安,臉上寫滿了‘啊我終于不再是一個人了’,‘啊我真是太幸福了’,果然和姑娘比起來,什么人類文明什么千年歷史都是渣渣吧?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昨天晚上你躲在被窩里偷偷笑出了聲。”
唐躍怔忡,又照了照鏡子。
“有那么明顯?”
“人類果然都是庸俗的。”老貓說。
“人類本來就是庸俗的。”
“我不反對庸俗,說實話,在這個見鬼的星球上,跟你和麥冬小姐的幸福比起來,什么人類文明什么千年歷史確實都是渣渣,這世間沒有什么比你們的人生更重要,追求幸福從來都不是庸俗的事。”老貓從抽屜里抱出一大堆泡沫塑料,“如果你們能有一個完美的結局,那么人類文明就有一個完美的結局。”
“如果不是條件不允許,我很樂意看到你和麥冬小姐生一窩小崽,然后幫你們把小崽子們撫養長大,給予他們完善的教育和照顧,把他們培養成數學家,物理學家,化學家,生物學家,歷史學家,文學家,藝術家……等小崽子們長大了,小崽子又能繼續生小崽子。”老貓接著說,“等你們一起過完了幸福美滿的一生,我就把你們埋葬在昆侖站前的空地上,再繼續培養小崽子們的小崽子們的小崽子,一直到我老化失靈為止。”
“喂喂你這是近親結婚了啊。”唐躍提醒它這個設想有悖人倫,就老貓這個語氣和說法,不像是在養育孩子,倒像是在養豬。
老貓沒有搭理他,它抱著滿滿一懷的泡沫塑料,站在地板上望向窗外,目光曠遠。
“那才是我理想的貓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