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階大修士,是個什么樣子?
四海門門主沒有見過天階大修士,但門內先輩,有人有機會見過。
而天階大修士的風儀,就被記錄在門內的見聞傳承中。
一共有三段記載。
不是說見過天階大修士的先輩只有三位,而是所有見過的人,大抵認為,這三段記載已經足以描述了。
而此時,那三段記載就在四海門門主的腦海里翻覆。
第一段記載最短,只四個字:
“天人之姿!”
第二段記載最長,讀來也讓人最為不忍卒讀:
“數百之齡,二十之形。今日一睹天顏,方知何為煉形,亦方知何為地、何為天!”
“天階如此,圣人若何?”
“嗚呼,沉淪南州三百載,今日始知大道親。”
“大道親,親天親圣,不親鄙陋。如吾等鄙陋之輩,亦夫復何想?”
“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據門內另一處記聞,這位先輩,留下這段記載后,僅三年時間,便神形消損而故去。一方面固然是大限所至,另一方面,也未嘗不是心神大受沖擊以至傷感黯然。
第三段記載,便顯得中和很多,也補全了上面兩個記載的一些不全:
“其質若山間雪,其神如天上月。”
“其形也,亦止二字,曰‘少年’而已。”
“一眾老邁豪強中,一少年為首。蒼顏環小郎,小郎是大王。”
此時,那三段記載就翻來覆去地在四海門門主的腦海里涌動,如暴雨將至的天上黑云一般,沸沸騰騰地翻滾不休。
如何能休!
而他也終于知道,不,是切身體會到,留下第二段記載的那位先輩,為何會一見天階之后,便生黯然之念,甚至久黯難振。
四海門門主微微低下頭。
此時此刻,他看不到自己的“蒼顏”,他只能看到自己的雙手。
這雙手是什么樣子的?
蒼勁。
有力。
沒有絲毫屬于老年人的污濁沉淀。
甚至從色澤上來說,也是微微泛著光澤的,如在陽光下,會比普通年輕人的手都有神采!
這樣的一雙手,就是和剛降世的一兩歲小娃娃的手放在一起,也不會有什么太過的違和,以至于讓人生出蒼老與稚嫩的強烈感慨。
但是。
這確實不是年輕人的手。
更不用說他的容顏。
他確實是發未白,但鬢已青。
他也確實是“不見老態”,但那也只是一個看起來比較有精神的“正常的老年人”而已。
而對面的徐亦山呢?
天人之姿!
三段描述里,另外的那兩段描述此時都開始淡去,只有這四個字卻像是刀砍斧削一般地,并且正在繼續砍削著,往他的心頭里去。
那微微低下來打量自己雙手的頭,居然都有點不敢抬起來。
自慚形穢!
如果是在某個豪強聚集的宴會上,他看到這樣的一位天階,在艷羨嫉妒之余,估計也會生出“不如歸去”的念頭吧!
地階,天階,說來只隔著一層,但此時此刻,他才真正體會到,這兩者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一天一地!
不過此時,身為主人,他卻退無可退,亦避無可避。
眼見著,一行三人已經來到了面前。
也直到這時,四海門門主才忽地像從一個噩夢中驚醒,趕忙迎趨幾步,然后一個深深躬身,“感謝大人撥冗光臨!”
其實正常來講,應該叫“徐大人”的。
徐大人是屬于范圍內的尊敬,而把這個徐去掉,就著實顯得有點太過阿諛了,不像是一個地階修者的稱謂,倒像是小輩、后輩,那些人階的小修士,甚至是普通人。
而他們是同輩啊!
甚至之前,徐亦山都是叫他“古兄”!
但四海門門主實在是這一刻心神受到太大的沖擊,既失神也失態。
好在沒怎么失控。
但其實離失控也不遠了!
知道這世間有圣人,而且不止一位。
知道這世間有天階修士,而且為數甚多,只是他們這僻陋地方沒有而已。如真的想見,只要他前往州府,理論來講,就是有機會見到天階的!
但那些,都是“遠在天邊”。
認知上知道有,但心里和意識里,那是真的沒有!
他也從來不認為他會和天階有什么交集。
所以,就忽視了那差距,也感受不到那差距。
以至于,平日被一干手下圍繞著,被一些后輩小輩尊著敬著,而自己也確實是“地階老牌強者”,更身為郡內赫赫有名的一位宗門之主,就真的把自己當是個人物了。
他是個人物嗎?
真的是!
但這一刻,就在看到徐亦山的這一刻,四海門門主忽然感覺,連天上的太陽都一下子失去了光彩。
天好像暗了下來。
而他的眼前心中,都是黯淡。
這大抵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呢?
就像你辛辛苦苦早出晚歸,勞累著每一天,也只能在一個月掙上一兩銀子。
而人家一頓飯,便隨意豪擲百金。
那是多少?
不是你一個月兩個月能掙的,也不是你一年兩年能掙的,同樣也不是你十年二十年能掙的。
是把你的一輩子都算上,也掙不了的!
也像是你修行。
認真,刻苦,專注。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然后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
轉過頭來忽然發現,你一個老朋友的孫子,吃了一粒靈藥,突然,連修行都不用地就直接晉入到了你再怎么修行也無法達到的層次!
而這些,全都是在你的眼前發生,你親自見證著!
例子或許不是很切合。
但四海門門主的情緒是類似的,也是極為濃烈且真實的。
在這一刻。
之前見到甘從式變得年輕,四海門門主嫉妒得想哭。
但這時,看著這個坐鎮安南百年,在感覺中早已經是他們“老朋友”的這位郡守,現在以這樣的一個形象出現在他面前,四海門門主半點想哭的情緒都沒有。
一種難以形容的巨大黯然籠罩著他。
讓他繼震驚、失神、黯然之后,幾乎失去了所有的意識活動能力。
只是木然。
仿佛神魂已經墜入了幽冥。
但好歹,他還是能做那么一些簡單表述的,也只是極簡單的表達,“大人,您……您已經晉入天階了?”
兩人距離已經很近。
徐亦山伸出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個年輕人拍一個蒼顏老者的肩膀,怎么看都有點怪,不,是非常怪。
但這一刻,四海門這邊,自門主起,一應而下,又有誰人不是處于震驚失神之中?而哪怕不是震驚失神,又有誰會覺得怪?
當徐亦山到來的這一刻,他就是主場!
絕絕對對的主場!
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前!
“天階沒有那么好進,我還差著遠呢。”徐亦山溫和說著。
徐亦山此時的容顏確實是年輕,但就在這短短片刻的言行舉止中,那種屬于高位者的威儀自然而然地顯現,也讓他之前的拍肩動作顯得那么理所當然。
“大家都到得差不多了吧?懷民,走,我們先進去,進去再說。”
說著,徐亦山當先舉步,向聚星樓里走去。
而四海門門主幾人,則失魂落魄地跟在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