圻江有風,落日余暉將盡,一艘客船順江而下,蘇北生目送著董青峰,望著那飄然離去,輕輕揮手的背影,沒來由心頭升起一陣落寞。
本來是死對頭,卻來喝了一杯送行酒。
斗了這么多年,其實,都是最了解對方的存在,他知道董青峰喜歡吹簫,卻吹得特別難聽,他知道董青峰喜歡哪一家青樓,喜歡哪一個女子,他還知道這人是真的很淡然,任何事情都很淡然,以前,江湖上總傳聞,董家幾位公子明爭暗斗,爭奪繼承人的位置,都說董青峰手段高超,每一次聽到這些傳聞,蘇北生都是嗤之以鼻,只有他知道,董青峰心里從來沒有將那什么繼承人看在眼里,只有他最清楚,董青峰的孤獨。
一如董青峰了解蘇北生是真心喜歡李東吳,知道蘇北生曾經為了李東吳一度想要放棄心里某個執念,蘇北生也知道,董青峰喜歡他身邊那個叫芍藥的丫鬟,知道董青峰為什么從來對那個丫鬟都不理不睬,從來沒有特殊對待,但是,換了無數個丫鬟,唯有芍藥一直在身邊,那只是一種變相的保護,他心里很害怕姐姐離開以后,這個丫鬟也會某一天離開,所以,他從來不表達心意,一直到那一天,他都抱著必死決心,卻在最后一刻,將那個傻乎乎的丫鬟打暈,藏在密室里,一直到如今,都沒有人知道,董家有一個叫芍藥的丫鬟還活著。
余暉落盡,蘇北生還站在江邊,耳邊似乎依舊還響著那難聽到如同打鐵的簫聲,還有著那一句“蘇北生,你個廢物,還想著和本公子搶女人!”
不知何時,涼亭里出現一道陰影,緩緩出聲:“少爺,其實,你不該讓董青峰活著,這很危險。”
蘇北生背對著那一道陰影,望著微微波動的江面,似乎還有著血腥味兒,輕聲道:“我說他該活著,他就該活著!”
蘇北生明白,很少有人能夠明白,這種爭斗了十多年,其實比朋友更習慣的一個人有多重要,這個人,這個死對頭,陪伴了他整個童年,讓他本來就缺陷的人生,多了一份光彩。
“少爺,”那道陰影開口道:“他很有可能破壞家主的計劃。”
蘇北生緩緩轉身,道:“怎么,我做事還要你管?”
“屬下不敢。”那陰影躬身道。
“哼,”蘇北生冷哼一聲,說道:“我跟你說過了,不要隨便現身,知道這里是哪里嗎?這里是龍淵,沒什么風吹草動是瞞得過我師父的。”
“少爺放心,十幾年都過來了,不會被發現的,”那陰影說道:“而且,我的身份,本就是天下盟的人。”
“廢話,”蘇北生冷聲道:“去通知蘇追,計劃提前,我師父已經對我產生懷疑了,我懷疑顧青辭也有所發現,讓他快點趕過來,三天后顧青辭入龍淵,只能接這個時機了,如果他不來,以后就別找我了,我幫不了了。”
“是,少爺,”那陰影躬身,道:“對了,少爺,夫人送信來了。”
“給我,”蘇北生神情有些急促,結果信封,拳頭捏得很緊,沉聲道:“告訴蘇追,如果我回去,發現我母親有任何閃失,我絕對不讓他有好日子過。”
蘇北生拆開信封,快速瀏覽,眼睛里漸漸蒙上一層陰影,有些朦朧,看完之后,他便掏出一個火折子,將之點燃,化為飛灰,被風吹入江中。
“三天之后,顧青辭入龍淵,普賢和如是也會到,記住,你的任務就是一定要挑起顧青辭與我師父一戰,即便是暴露你的身份。”
蘇北生轉身離開,涼亭里浮現一個朦朧人影,一條魚線垂落在地上,一根魚竿仿佛垂釣著整條圻江。
蘇北生踏入江中,撐著竹竿向著遠處而去,入下川河時,突然回頭向齊林郡望了一眼,如果……如果,那時候她沒有離開,自己能夠狠下心么?
或許是不會了,或許自己就真的是天下盟少盟主蘇北生,那個浪蕩江湖的蘇北生,那個為了兄弟背對背廝殺,那個一怒紅顏放火燒青樓的蘇北生。
龍淵之內,下川河的小村子里,一個挑著籮筐的中年人借著最后一抹夕陽紅色走了進來,徑直走到村頭,那一個小院子里,看到了一個黑黝黝的小孩子拖著一根鐵鏈子,鏈子端頭是一塊隱隱能夠看出劍模樣的巨大黑鐵,那一塊黑鐵,比這個小孩兒塊頭都要大,卻被這小孩兒拖著奔跑如風。
那黑小子突然停下來,抬起頭打量那中年人,好一會兒,他眼睛突然放光,說道:“咦,悲風叔叔,你怎么來了?”
籮筐放在地上,那中年人撩開那蓬頭垢面的頭發,扯下那粗糙的胡須,露出一張頗為清秀的臉,扁擔破開,一把長劍露出來,他伸手摸了摸小石頭的腦袋,說道:“小石頭,你娘親呢?”
小石頭歪著腦袋,說道:“娘親正在教仙女姐姐認菜呢,仙女姐姐好笨哦,菜都認不到,還沒我……”說到這里,小石頭余光突然瞥到門口那一抹白影,急忙拖著黑鐵塊就跑,大喊道:“別跑,雞腿別跑……”然后就溜到院子后面去了。
悲風看著小石頭微微一笑,轉頭望向門口那仿佛獨立而遺世的女子,拱手道:“秦姑娘,我是悲風,奉命而來,顧大人本來是想要我送劍給你,只是……”
悲風面露苦澀,抬起頭,手腕之上一道深深地劍痕,說道:“只是,你的劍反應太劇烈了。”
秦可卿沒有說話,她知道,無垢劍,只被兩個人握在手中過,一個是她,一個是顧青辭,其他人,碰之則傷或死!
蘇錦娘從屋里出來,看到悲風,面露驚喜,道:“你個臭小子,怎么到這里來了?”
悲風一臉無奈,說道:“錦娘姐,能別這樣叫嗎?”
龍淵之中,天下盟里,正閉眼運功的陳通玄突然睜開眼睛,眼中閃過一絲別樣的情緒,身形一晃,出現在一塊湖泊旁邊,拍了拍那正在垂掉的陸神君,緩緩開口道:“老陸,我倆好多年沒有喝過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