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詔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快到三更時分。
“還沒歇息?”
他帶著一寒意,走進上房。
顧玖坐在軟塌上拿著一本書翻看,御哥兒趴在榻上,拿著一只炭筆寫寫畫畫,精神得很。
顧玖朝御哥兒方向努努嘴,“你兒子正在興頭上。今兒不是要守歲嗎,我就隨他意,沒攔著。”
劉詔脫下外袍,用水洗了一把臉,渾舒坦了,才在顧玖邊坐下。
“他又淘氣了?”
顧玖笑了起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兒子主意大得很,不合他的意誰說都不聽。”
好在,御哥兒不屬于熊孩子,在外面不會亂來,就會繃著一張臉。對不喜歡的人,連個眼神都欠逢。
劉詔挽著袖子,“要不趁著新年還沒到,先打他一頓。”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打孩子玩吧。
御哥兒抬起頭,朝劉詔看過去。小小年紀,眼神就帶著一點點探究和疑問。
接著,他又朝顧玖看去,眼神已經無辜可憐。黑亮黑亮的眼睛,仿佛下一秒就會被淚水占據。
顧玖心都軟了,連忙安慰:“今天過年,沒人打你。御哥兒乖,繼續玩。”
御哥兒擦了擦眼睛,“不打,乖乖。”
“好,我們不打。御哥兒最乖。”
御哥兒沒笑,他只是埋下頭,繼續亂寫亂畫。
顧玖壓低聲音對劉詔說道:“看見了吧,以后不準當著他的面亂說話。”
劉詔嘿嘿一笑,順著顧玖壓低了聲音,“這么小的孩子,這么多心眼,就是欠教訓。”
顧玖白了他一眼,“你小時候估計和他差不多,都屬于不太聽話的孩子。估計你還比御哥兒還不如。”
劉詔很心塞,“我小時候比他強多了。”
“那為何母后總說你自小不討人喜歡。給你喝粥,你偏要吃面。給你吃,你偏要喝湯。讓你讀書,你卻跑去舞刀弄槍。叫你帶著弟弟們玩耍,你就把人打哭,幾個娘被你趕走就剩一個……”
劉詔小時候應該是屬于那種很皮,很有想法,絕不盲從大人的小孩。
這種小孩,絕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乖孩子。
大人心目中的乖孩子是什么樣的?
聽話懂事。
該啟蒙的年紀,就老老實實坐在學堂里面讀書識字,還能考滿分。
父母叫做什么就做什么,乖得像個最精致的洋娃娃,不用父母cāo)半點心。
很顯然,劉詔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乖孩子。
在長輩眼里,他不僅不是乖孩子,還是總惹是生非,惹怒父母,對抗父母的壞孩子。
加上他又不屑于說些好聽的話,軟和的話哄人開心,只會和父母對著干。
難怪裴皇后總說劉詔自小不討人喜歡。這份不喜歡,延續到現在。
人和人之間的感很奇妙。
如果你自小就不喜歡一個人,極大的可能,這份不喜歡會伴隨著你的成長,你的成年。
甚至到老年,你都有可能依舊不喜歡這個人。
如果你自小,就特別喜歡一個人。即便后來長到了,知道這個人并沒有小時候看起來那么好,甚至還做了惡心人的事。
可是因為有這份喜歡在,你對這個人也很難厭惡起來。最多就是討厭。
同理,一個大人不喜歡一個小孩,不管原因是什么,極大概率當小孩長大后,依舊不喜歡。
父母對子女的,差不多也是這樣。
即便是親生子女,當孩子在小的時候就不討人喜歡,得不到父母的喜歡。很大概率,這個孩子長大后,依舊得不到父母的喜歡。
無論這個孩子長大后有多出色,多努力,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父母自小就喜歡的那個孩子,就算長大后不成器,甚至吃喝piáo)賭,卻依舊能得到父母最大的包容和幫助。
但凡這個孩子改好了一點點,進步一點點,甚至只需孝順一百塊錢,甚至錢都不用,說幾句好聽的話,這個孩子就是父母心中最好的孩子,其他孩子統統比不上。
父母會心甘愿將自己的棺材本拿出來幫助這個孩子。
就算事實是,這個吃喝piáo)賭的孩子,是所有孩子中最差勁的那個。
可是這個孩子哄一哄,說幾句好聽的話,而不需要有任何實質的付出和孝敬,父母對這個孩子的喜歡,就能幾十年如一。
這種況在多子女家庭里面常見。
說到底,感這事太過玄妙,完全沒有理智可言。
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做不得絲毫假。
喜歡的孩子就算是個渣,父母也盼著他好,愿意將最好的給他。
不喜歡的孩子,就算病前端屎端尿,伺候吃喝,盡心盡力,也未必能得到父母的一個真誠的笑臉,或是一句好話。
說不定父母還會理所當然的壓榨這個孝順的孩子,補貼最喜歡的那個孩子。
人心是長的,不是機器生產的。沒有心刻度,做不到一碗水端平,沒辦法把心均分為多少份。
“因為我本來就是個不討人喜歡的人。”
劉詔很輕易地就說出這句話,沒有任何負擔。
他仿佛從未在意過,別人為什么不喜歡他這個問題。
這很少見。
人年少時,難免會在意誰喜歡自己,誰不喜歡自己。那個人不喜歡自己,為什么?
可是在顧玖的記憶中,劉詔并不曾為這個問題困惑過哪怕一秒鐘。
顧玖指了指御哥兒,又指著劉詔問道:“你猜御哥兒會不會在意我們是不是他?”
劉詔有片刻的沉默。
沉默之后,他笑了起來,“他還小,分不清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顧玖搖搖頭,不贊同地說道:“不同的年齡,有不同的需要。御哥兒現在需要吃,需要玩。
他的生活,有吃有玩就是完美的。吃和玩對他是最重要的,這一點他比誰都清楚。你試試看不給他吃,不讓他玩,他會不會翻天。
等他大一點,啟蒙讀書,有了同齡人的對比,自然就會產生新的需要。你不能因為他還小,就否定他的需要,認為他現在的需要不重要。”
劉詔點點頭,說道:“你說的對。”
這話一點都不走心,很敷衍。
顧玖翻了個白眼,吐槽道:“御哥兒像你,府里很多老人都這么說。御哥兒這么可,怎么會有人不喜歡。一定是因為你小時候太調皮搗蛋這又不聽話,所以才不討人喜歡。”
“哈哈……我小時候估計是府中一霸。”
瞧著劉詔那小眼神,似乎還得意的。
顧玖跟著笑了起來,笑過之后突然說道:“我會盡量一碗水端平。”
她會有第二個孩子,甚至第三個孩子。
她不敢說,對每個孩子一視同仁。但她會努力做到一視同仁,努力做到一碗水端平。
當然,孩子格不同,父母對孩子也就有了不同的標準和要求。
劉詔突然湊到顧玖面前,“你是在安慰我嗎?”
顧玖嚇了一跳,頭往后仰,“你突然湊過來,嚇我一跳。我才不會安慰你,你又不需要安慰。”
劉詔笑了笑,指著孩子,“他這樣好嗎?”
“好,自由發展。”
“過猶不及。”劉詔絕對是嚴父,打起孩子從不手軟。
御哥兒已經挨了好幾回打。
偏生這孩子還記仇。
每次被他爹打了,少說有三天不會搭理他爹,劉詔。
不過過了三天,他照樣會撲進劉詔的懷里,撒賣乖。只是偶爾乖一些。大部分時間,御哥兒都在自作主張。
攤上這樣有個的孩子,需要極大的耐心,累是常態。
難怪裴皇后總說劉詔不討喜。
一個不聽話的孩子,在父母眼里,總是親近不起來。
顧玖卻很喜歡御哥兒這份主見。
“小孩子可以不懂,但是不能沒有自己的想法。”
“在你眼里,御哥兒什么都是好的。”
“難道你覺著御哥兒不好嗎?”顧玖反問他。
劉詔想了想,“好,就是欠揍。”
顧玖噗嗤一聲笑出聲來,“你是有多想揍他?”
很想!
劉詔才不會承認,御哥兒墩墩的部,打起來很有成就感。
他真不介意當個嚴父。
顧玖整個人窩在軟塌里,全放松。
“你送了母后什么禮物?”
“就你看見了,兩扇屏風。”
顧玖詫異,“除此之外,就沒別的了嗎?我以為你私下里會添一點東西進去。”
劉詔搖頭,“沒添,費錢。”
顧玖很無語,“明兒一早進宮,我再給母后送一份禮物。”
“你不用送。”
“我怎么不用送。我是兒媳婦,我送禮物是應該的。”
劉詔蹙眉。
顧玖說道:“我知道你和母后親近不起來,但是新年禮物只準備了兩扇屏風,這就是你的不對。禮數上面,你會被人詬病。”
“本下被人詬病還少嗎?”劉詔半點不在意。
顧玖搖頭,說道:“今非昔比。你這人古怪得很,明明差事辦得極為漂亮,方方面面所有細節都考慮到。可是對待血親,你卻總是敷衍,讓人看不到你的絲毫誠意。這樣不好。無論如何,你也該花點心思在禮物上。不能送了禮物還得人閑話。”
劉詔笑了起來,“因為無論花費多少精力去準備禮物,都不會讓對方滿意。”
“你次次敷衍了事,那她就更有理由挑剔你。堵住別人的嘴很難,我們只求問心無愧,把自己該做的做好。”
劉詔拉住她的手,“好奇,你為什么能做到面面俱到?”
“因為花不了多少時間,就可以收獲更多,何樂不為?”
顧玖白了他一眼,“別用你男人的思維,去思考女人。送禮這塊,你得聽我的。”
“好吧,我以后都聽你的。”
顧玖點點頭,孺子可教。
劉詔有時候直男思維可怕得嚇人。
劉家人的臭毛病,他是一樣不少。事事都想掌控,不喜歡就直接打臉,連點迂回都不肯。
拜托!
裴皇后不是別人,是親娘。
一個孝字,猶如泰山壓頂,豈能不慎重對待。
別管各自心里頭怎么想,面子功夫一定要做到。
又不是看不順眼,就要撕破臉。
母子二人,利益共同體,自然要和和氣氣。
正所謂,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拋開感因素,將裴皇后看做利益伙伴,一切問題迎刃而解。
所以顧玖在面對裴皇后的時候,總能心平氣和,從不動怒。
御哥兒玩累了,將積木一個個裝進竹筐里面。
然后縮下榻,爬到顧玖腿上,往她懷里一趟,就打算睡覺。
顧玖笑起來,托著他,“玩累了嗎?”
御哥兒點點頭,“要睡覺。”
“我們洗干凈再睡覺。瞧瞧你的小手,玩了積木多臟。”
御哥兒眼睛半瞇著,顧玖一松手,他又趴回她的懷抱。
見他困得受不了,顧玖趕緊叫丫鬟打來水。
她和劉詔一起,將御哥兒里里外外洗干凈,換了干凈的羊絨衣褲,放到上,陪著他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