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皇室兩位公主不和是世人皆知的事。
世家飲宴都很少敢同時邀請兩位公主,就算有膽子大的邀請了,兩人也不會同席。
朱鸞記得這小鬼從小就可討厭自己了,沒少折騰人,卻沒想到現如今自己死了十年,她倒是對這個名字敏感了起來。
“有什么說不得的。都已經死了十年了。”朱鸞淡淡道。
晉陽公主也不知道自己在別扭個什么勁,大概在那個無所不能的姐姐真的死了之后,才恍惚憶起,她其實也只是個年幼的女孩子,會痛,會死,不是無堅不摧。
晉陽公主走到朱鸞身邊,一臉驚怒的注視著她,“你是?借尸還魂?附在了這個朱九小姐身上?”
“不,是我。”朱鸞將食指放入嘴中咬破,鮮紅的血滴下來,在空中哧的一聲燃燒起來,化作金紅色的火焰。
“神魂歸位,我回來了。”
小小的一滴血,一顆火星,卻突然燎原一般燒滿了晉陽公主的整個意識,那個提劍站在尸山血海中央渾身流血化作烈火的少女再次鮮明的出現在腦海中。
她呆若木雞的站在原地,一臉震驚。
“真回來了?”
她眼前一花,朱鸞就已不站在原地,晉陽公主立馬慌慌張張的四處張望,生怕剛剛的一切只是自己的臆想。
僵硬的低下頭,才發現朱鸞從屋角拖出了一個蒲團,毫無形象的盤腿坐下,剛剛流血的食指被她放進嘴里含著。
“世人都道公主身負朱雀血脈,神魂屬火,別的死法還有可能但絕不可能被火燒死,所以即便她已經消失了十年,但還有很多人認為她沒有死,”朱鸞譏諷的一笑,“但只有我清晰的記得,那一夜,天賦絕頂的鎮國公主,很可笑的死在了她最擅長使用的火里。”
渾身一顫,晉陽公主低呼出聲,“怎么可能……”
“那一夜未婚夫說讓她在別苑等他,進了別苑后她打發侍女去買松子糖,侍女走后不到一刻鐘,火就燒了起來,”朱鸞停頓了一下,“她素來謹慎,立刻發出訊號呼叫守在屋外的親兵,然而屋外悄無聲息。”
晉陽公主瞪大眼睛。
“火的樣子很普通,她嘗試像以往控火的時候那樣,輕輕觸碰了一下,然后手指就被燒掉了,”她語氣清淡,似是在說著別人的事,但晉陽公主卻仿佛已支持不住,拳頭握緊,青筋畢露。
“手指在一瞬間就化為了灰燼,那是她第一次被火燒,發現這火不正常后便嘗試割破手腕,以朱雀真火對抗,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渾身漆黑的蟾蜍出現在火海里。”
“她知來者不善,動用真氣殺之,但真氣接觸到蟾蜍后卻如泥牛入海,她的劍當時已被借走,便以護腕暗器擊打,蟾蜍卻刀槍不入,如利箭向其撲來。”
“周圍全是火海,她躲閃不及,那蟾蜍撲到她的手腕,大口喝起她的血來。”
朱鸞臉上不驚不怒,那詭異的殺招,慘烈的畫面似乎都與她無關,但晉陽公主卻已經躬身欲嘔,驚駭的聽著晚了十年才得知的真相。
皇姐那一晚到底經歷什么?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總覺得是多么強大的高手才能在一瞬間致皇姐于死地然后焚尸滅跡,卻沒想到,有一天能聽本人講述那遠比她想象更為殘忍詭譎的一幕。
“蟾蜍將毒液注入她的身體以便更暢快的飲血,她自然不能讓這畜生如意,勉力伸出另一只手握住蟾蜍,手立即被蟾蜍的毒液腐蝕,但即便如此她也死死掐住不放,蟾蜍被她掐的兩端鼓脹,像個灌滿了血的皮球,鮮紅欲滴,再也喝不進血液,像是會變形一般,她覺得手里一松,蟾蜍就化作一道黑影飛出了火海。”
“即便如此,她失去了半身的精血,神魂受損。”
“那你的記憶……”晉陽公主驚呼道。神魂對人的記憶是有影響的。
“失去了十二歲到十四歲的記憶,我之前調整過,丟的不算多。”朱鸞安慰她道。
“此時她便明白遭人暗算,此火此毒物想必都是為她量身定做的,但當時她還未死,還在欲圖反擊自救,就在這個時候,一柄長槍從窗外射入,從她胸口扎入,穿胸而出,將她釘在了墻上。”
晉陽公主仿佛溺水的人,捂著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氣。只聽描述便已這般駭人,扣緊手指,眼淚從眼眶滑落。
她死死咬著嘴唇,“那后來呢?”
“后來?”朱鸞撫摸著自己的胸口,觸摸隔世的記憶。在現代午夜夢回之時,一直會出現那鮮紅的天地,阿鼻地獄般的火海,那般驚心動魄慘烈無比,但其實看多了其實也不過如此。
“她動彈不得,被火焰吞沒,凌遲劇痛之后,便不記得了,大抵是當場灰飛煙滅了吧。”
晉陽公主張了幾次嘴,卻不知說些什么,半晌,她咬著牙低低道,“皇姐,我不知道,母親也不知道,之后我們去找你,就只看到了一片廢墟。”
“我知道。”朱鸞沉靜的回答。“娘娘當時在宴上喝了千日醉,被女官們攙去醒酒。”
“現在看來,也不是普通的千日醉吧。”
“制酒、獻酒、嘗酒之人事后全部死了。”晉陽公主應道。
“母親她……很難過。”晉陽公主艱難的說道。
當時的情景她至今歷歷在目,本應在醒酒的母親突然衣衫不整的沖出來,抓起她狂奔而出,阻攔和搭話的大臣宗室全被沖開,到了別苑,看到一片灰燼,天后娘娘在原地呆住,愣了一下之后,立即沖進去開始徒手的翻找。
晉陽公主也跟了上去,漫無目的翻找起來,不經意的回頭,發現剛剛母親站立過的青石,忽然化為一團齏粉,隨風吹揚開去。
真元內斂,心碎化石。
掘地三尺,卻什么也沒有找到。
匆忙趕來的宗室和大臣們了解前因后果后紛紛勸母親公主不可能被燒死,陛下應專心政務云云。
母親眼中從未見過的凄愴哀痛刺痛了晉陽公主。
“這些年,他們都說你沒死,但我知道你一定是不在了,卻沒想到你竟是這么走的……”
“我的死法不重要,我記得很清楚,”朱鸞打斷她的話。
“我只想知道,娘娘當年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