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鸞沒有見過段立崢。
但這個男子的確存在于她的記憶里。
從那個名為朱瑛的少女那繼承的記憶里。
在那顛生倒死的火海里,在那個滿眼恨意宛如厲鬼的少女抓住她的一瞬間,滾滾記憶的洪流里,這個男子出現了。
非常的清晰的、刻骨銘心的記憶。
那是段芷云的生辰上,在那之前朱九小姐獻了整整半年的殷勤,任打任罵,才得到了一個生辰宴最末尾的位置。
然后她終于見到自己一直沒有機會得見的未婚夫。
很難形容朱九小姐當時的感覺,因為在記憶涌入腦海的時候,朱鸞切切實實的感覺到了激烈的情感波動。
這份情感強烈到一瞬間讓她都有些混亂,這到底是別人記憶,還是自己的感情。
段家二郎。
段立崢。
朱鸞的眼前浮現清晰的少年人的面容。
年紀十五六歲,身材清瘦挺拔,身著雪白的長衫,在陽光下溫和的向自己的妹妹微笑著,俊秀的讓人炫目。
朱九小姐在那一瞬間感覺到的心醉神迷切切實實留在朱鸞的心里。
羞澀的少女站起身來,鼓起最大的勇氣想走到她心中的良人面前,然而只見段芷云往她這邊隱晦地瞥了一眼,隨即就一邊說著“二哥你的學業更重要,趕緊去讀書吧”,一邊將段立崢推走了。
朱九小姐只來得及遠遠的目送這個少年離開。
只是驚鴻一瞥,這個孩子卻連少年的背影上每一分衣衫的褶皺都清晰的記得。
何等癡心,又何等悲哀的女子啊。
也許在其他人看來,朱九小姐只是個愚蠢至極的女子,但朱鸞卻沒辦法這么想。
她從未這么深刻的愛過一個人,更別提是這種只見過一面的人,所以她并不是很懂這個女孩子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樣的兒郎的確會有很多女子喜歡他。
也許只是這些女子膚淺而已,看到容貌俊美前程似錦的男子就不顧一切的撲上去。
那些真正的才女和貴女,想必會對此嗤之以鼻,至于更為尊貴的公主,更是無法想象。想必晉陽這輩子都不會有這樣的想法吧,朱鸞靜靜的想到。
朱鸞繼承了朱九小姐的記憶,并沒有繼承她的感情。
但在記憶里,朱九小姐的確將清清嫩嫩的一顆真心,捧到朱鸞的面前。
她的姿態卑微,小心翼翼,不敢奢求太多,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卻是落得這樣一個慘烈的下場。
即便在她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但依舊有人在不斷糟踐著她的真心。
看著秦氏眼前輕蔑的嘴臉,原本對這些貴婦了如指掌,從而毫無興趣的朱鸞卻只覺得一股火焰在她的心底靜靜的燃起。
她輕輕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如果那個孩子還在這里,會怎么想呢?會不會傷心欲絕,丑態百出呢?
“怎么了?心里難過?”秦氏諷刺的話打斷了朱鸞對記憶的搜尋。
朱鸞的眼神冷了下來,流光內斂的眸子蒙上了一層寒霜。
秦氏的嘴角勾起,正打算再說些什么,但少女的眼神讓她有點的不安,但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可笑,即便心機深沉恨毒了自己,這樣一個女孩子又能做到什么,難不成還有本事報復自己。
也就是個年輕氣盛,絲毫不知世事殘酷的小女孩而已。
“把婚書拿出來吧,”秦氏瞇起眼睛,“你現在抓著那封婚書又有什么用?”
她嗤笑了一聲,“叫我去和你的父母談?以為這樣就能打發了我?威脅到段家?”她繼續道,“可惜令尊令堂沒有那個福氣看到你成親了,談不談又有什么關系呢?”
這話可以說相當惡毒了,坐在一旁的白老太君皺起了眉頭,“你……”她瞪著秦氏,手握緊了龍頭拐杖,正要發怒。
秦氏毫無芥蒂的和白老太君的對視,臉上掛著理直氣壯的淡然微笑。
白老太君目光冷森,壽安堂內的仆婦們大氣不敢出,氣氛突然緊張到了極點。
少女的笑聲突然打斷了壽安堂里緊繃的空氣。
朱鸞抬起頭來,那雙薄冰質的眼眸里似乎有兩簇火焰,將冰融化又灼人。
“秦氏,”這是她跨入壽安堂里第一次直呼秦氏,沒有禮貌的稱之為“段夫人”,明明坐在秦氏的下首,但莫名有種上位者的威儀。
秦氏眼睛睜大,眼前的少女年幼,清淡,看上去竟然冷靜的可怕。
比之前她到段府之時看上去更加冷靜。
但這個女子,即使再清、再淡,也都是上位者的感覺。
這種高高在上的感覺讓秦氏內心怒氣壓抑不住往上冒。
“你這女孩子……”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朱鸞打斷了。
“秦氏,”她微笑的看著秦氏,重復了一遍。
“我對段立崢毫無興趣。”少女的聲音平靜卻清晰,一字一頓傳進秦氏的耳中,顯得那么不可思議。
秦氏臉上浮起一個略顯扭曲的笑容,“呵呵,事到如今有什么好逞強的,你的那點心思誰不知道,就算真如你所說的,那你遲遲不愿交換婚書又是為什么?”
她掩嘴笑出了聲,“真是奇了怪了,既然要做這不知廉恥的事,嘴上還不承認,這事做的喲……”
“我對段立崢毫無興趣,”朱鸞重復了一遍這句話,“但我對段浩初很感興趣。”她擲地有聲的說道。
秦氏臉上的笑容碎裂了。
“你說什么?”秦氏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為什么會聽到這么匪夷所思的事。
“您年紀也不大,怎么現在就聽不清別人說的話了呢?”朱鸞柔聲說道,就像是在哄不懂事的孩子。
“我對你的兒子的不感興趣,我感興趣的是你兒子的哥哥。”她耐心的解釋道。
“正因如此,我才要求讓段浩初來跟我談,”朱鸞認真地說道,“我只是需要見他一面而已。”
少女的臉色還是進門時那般蒼白,大大方方地談著外男的事,臉上一絲紅暈也無。
朱鸞內心的火焰靜靜的燃燒,無比誠懇的說道,“所以這事其實和您兒子關系不大。”
她一臉遺憾的搖頭,“所以從始至終您的說法真是讓人難以理解,何必自作多情。”
秦氏瞠目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