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說了,紫陽書院不收女子!”看守山門的童子氣喘吁吁從后面跑上來,顧忌來人的女子身份,也不好上前拉扯,只得在女子身邊打轉,尖聲叫喊。
“收不收學生,得由先生做主吧?”朱鸞微微一笑,淡淡問道,“先生在哪呢?”
童子和周圍的一眾學子面面相覷,沒人接話。
就在空氣陷入停滯之時,突然遠方傳來了另一個童子的叫聲,“南山先生到了!”
朱鸞身邊的門童聞言立刻精神大振,對她嘲諷道,“好好的姑娘家不在家里做針線,非要跑到書院來。”他得意洋洋地看著站在原地的朱鸞,“看來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這下先生來了,我看你怎么說。”
“要你管!”朱鸞沒有開口,身邊的玉瑩狠狠瞪了門童一眼,“我家小姐做什么都是有深意的,你不懂不要亂說。”
原本沉默不語的朱鸞聽到這句話輕輕笑起來,摸了摸玉瑩的頭道,“嗯,還是玉瑩懂得多。”
就在門童和玉瑩兩人大眼瞪小眼的時候,一個蒼老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何事喧嘩?”
朱鸞和眾學子聞聲望去,一位老者從草堂后踱步緩緩而來。
老人的聲音蒼老清朗,像一陣清風吹散了山林中的濁氣。
來人身著寬袍大袖,在這山水草木之間帶著幾分飄逸之氣,白面長須,清癯中帶著一股威嚴。
即便上了年紀,也能看出來年輕的時候是位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朱鸞瞇起眼睛。
南山先生。
南山先生姓方名灝,字寓九,號靈溪,晚號南山。和他的號一樣,他是南方文壇的一座高山。
這是她前前世就熟知的一個名號。南山先生是徽州方氏族人,三歲能詩五歲能文,驚才絕艷,是三十年前徽州有名的神童,十五歲在俊才云集的徽州高中鄉試榜首,轟動一時。
徽州鄉試是出了名的難,南山先生原本被視作那一年國試會元和狀元的有力人選,卻不曾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被一位無名學子奪得了會元和狀元之位,最后只屈居榜眼。
那一年的國試也被稱之為夢魘國試,據說是史上競爭最激烈的一屆。
而當年奪走會元和狀元之位的那位無名學子,正是大周第一位國士古石。
即便沒有取得狀元之位,但南山先生本人的實力卻毋庸置疑,在翰林院供職十五年后,而立之年的南山先生統管天策書院下院,成為赫赫有名的一代文宗。
在當了十年天策下院的院長后,南山先生拒絕了天策書院封其為天策上卿的封號,回到家鄉的紫陽書院做了山長,專心著書立說,菏澤鄉民,整個南方文壇為之震動,高風亮節人人稱贊。
前前世朱鸞進入天策書院之后南山先生就已經離開,所以她沒有見過他,不過倒是經常從古石的口里聽到這位老友的名字。
正在朱鸞沉浸在過去的思緒時,感到南山先生的視線落到了她的身上。
朱鸞抬起頭,坦然地和南山先生對視。
就在朱鸞打量南山先生的同時,南山先生也在打量著眼前的這個少女。
他已經很久沒有在書院中見過女子了,眉頭不由自主的皺了起來。
“你是何人?今日是書院小課的日子,女眷不可入內。”南山先生的聲音平和,沒有什么溫度地說道。
“我不是誰家的女眷,”朱鸞平靜地凝視著南山先生的眼睛,“我是前來求學的,我想要成為先生的弟子,參加縣試。”
女子此言一出,滿場眾人再次嘩然。
“女子怎么可能參加縣試?”“還想成為南山先生的弟子?”“這是瘋了吧?”“估計是看上了哪個學長了,少女思春了吧?”
周圍學子議論紛紛。
“肅靜!”南山先生提高聲音說道,“書院不收女子,女子更不能參加國試,這是人人皆知的事,我不管你是因為什么跑到此處來,但書院是學子讀書的地方,不容得任何人胡鬧。”
他嚴肅地對朱鸞說道。
看到先生如此說,原本就十分不滿的門童像是有人撐腰一般,態度惡劣地喝罵起來,學子們的議論也更加肆無忌憚,又有人嘲笑她患了失心瘋。
朱鸞將那些話與笑聲聽在耳里,神情卻沒有任何變化,看著實在不像是個臉皮薄的姑娘,平靜的令人有些無措。她看著南山先生,行云流水地施了一禮,有條不紊地說道:“先生,我不是在胡鬧。雖然我是女子,但我依然可以報考國試。”
少女雙眸清澈見底,語氣無比肯定,含著不容置喙的味道。
嘈雜的山林間靜了一瞬。
南山先生愣了一下,不知道這少女想說些什么。國試自誕生伊始就只有男子參加,女子不能參加這是想都不用想的事情。這些年來哪里有過特例?有哪個女子參加過國試?
南山先生看著少女樸素的衣著,下意識就想要訓斥,然而還沒等他開口,女孩子特有的悅耳明亮的聲音再次響起。
朱鸞接著說道:“依據大周律第十九章第七律第十條,只要通過資格審核,女子也可報考國試,各書院不可因女子這一身份拒絕學子入學,”而且,朱鸞話音一轉,“雖然至今沒有女子參加過鄉試和會試,但十一年儋州海寧縣清巖鎮曾有女子報考過縣試,吏部也曾經有過判例。”
南山先生的眉頭緊緊鎖起。
他的確聽說過女子國試制度,不過在這個制度被天后娘娘提出伊始,他就覺得無法實施,最終也如他預料的一般成為了一紙空文,卻沒想到這個制度至今還存在于大周律中,還提到了書院的招生之事。
而真如這個女孩子所說,現如今的大周律還真有這樣一條嗎?為什么自己沒有任何印象?
而那個曾有女子參加過國試的事更是出乎南山先生的預料,他原本打算呵斥這女子說謊,但聽到吏部有判例,他不由得一愣,收回了將要出口的話語。
南山先生狐疑地看著眼前的女孩子,如果真有這樣的律令和判例……
看著朱鸞平靜的神情,治學嚴謹的南山先生忽然覺得有些不自信,猶豫了會兒,皺眉向林中的學子喝斥了幾句讓他們繼續讀書,隨后竟是轉身就此離開,不知去了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