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你之前被天后娘娘召見了?”數天前,同年的宴會上,段浩初的好友,當年國試武試的榜眼杜昊乾這么問他。
兩人當時遠離眾人,在一扇小窗前憑欄遠眺,站著飲酒。
段浩初點點頭。
“是嗎。”杜昊乾身材高大,器宇不凡,他右手大拇指摩挲著青瓷酒杯,繼續問道,“我還聽說天后娘娘當時叫了公主過去。”
段浩初正要舉杯的手一頓,“我還不知道杜兄消息這般靈通,明光殿里事都能知道的這么清楚。”
“怎么會。”杜昊乾哈哈一笑,將酒杯里的酒一飲而盡,“那是因為陛下沒想著瞞這件事。誰都知道,我們的陛下現在最操心的就是公主的婚事。”
“沒想到陛下看上的是你啊。”杜昊乾抓過一旁桌子上酒壺,繼續道,“不對,不能這么說,才子配佳人,天后娘娘好眼光,也只有你才能配上她。”
段浩初看著繼續往酒杯里斟酒的的杜昊乾,皺起眉頭,“杜兄,你……”
“打住。”杜昊乾微笑舉起酒杯,“我對那位公主可沒有什么非分之想,更何況我是個武人,和你們這些書生不同,是決計沒法接近那位的。”
“為什么?”段浩初皺起眉頭。
“因為我是那位公主的手下敗將。”杜昊乾哈哈笑起來,“之前軍中見習的時候,曾經和她見過一面,抑制不住好奇和她交了手,結果被教訓了一通。”
“怎么會?”段浩初驚愕的看著身姿雄偉的好友,又回想了記憶里那位看上去有些蒼白纖細的公主,總覺得有些難以想象兩人對決的畫面。
“所以說純書生就是好啊,”杜昊乾拍了拍段浩初的肩膀,“那位公主是特別的,其實老實說我可真有些羨慕你。”
段浩初苦笑,“我知道她很優秀甚至是個天才,但這和我又有什么關系呢?我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和她相處。”
“不,我說的特別不是指這個。”杜昊乾睜大眼睛,笑的意味深長,“那位公主的個性也很是特別,可有意思了。”
可有意思了是什么意思。
段浩初當時不明白,也沒有繼續深究。
嘩啦,嘩啦,嘩啦。
哧溜,哧溜,哧溜。
但聽著耳邊的聲響,看著眼前的畫面,他也有了些不一樣的想法。
公主先他一步挽起了褲腳,赤了腳,在涼浸浸滑滑溜的泥里踩著。
突然她的腳停住了,嘴角浮現出驚喜的笑意,把袖子也挽了起來,手伸進爛泥里,摸出了一個硬疙瘩。她用手指抹掉表面的淤泥,露出一個紅紫紅紫的荸薺。
少女欣喜的舉起荸薺,神采飛揚,炫耀似的看向他那邊。
段浩初朝她豎起大拇指。
公主朝他點點頭,將荸薺投入腰邊的小竹籃里,繼續在泥田里踩著。
段浩初嘴角浮現出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微笑,胡亂挽起褲腳,也跳進了泥田,學著公主的樣子用腳掌在泥里試探著。
突然他也踩到了一個硬疙瘩,他伸手下去,從泥里也摸出了一個圓滾滾的荸薺。
不遠處看到的公主也向他豎起了大拇指。
段浩初覺得這樣也很不錯。有活兒可以做,雖然可能和天后娘娘將兩人安排在一起的用意大相徑庭,但看著手里沾滿泥巴的荸薺,起碼感覺挺有意思的。
雖然段浩初不知道公主在想什么,但看著眼前的少女絲毫不介意弄臟衣衫,連臉蛋上都沾上了泥還渾然不覺,專注的從泥里挖荸薺,他莫名地覺得很高興。
兩人一句話都沒有說,沉浸于找荸薺之中,不知不覺時間過了很久,日頭夕沉,鮮紅的夕陽落在兩人身上。
荸薺已經不像剛開始找的時候那樣隨處可見,段浩初低著頭一寸一寸土的踩著,感受著腳底傳來的觸感,仔細的搜尋,不知不覺往水田的深處進發。
突然,他的腳掌踩到了一個柔軟滑溜的東西,這觸感如此的陌生,讓他不由得一怔。
這是……
“你踩到我的腳了。”耳邊傳來少女的嗔怪聲,如泉水叮咚般清脆動聽。
段浩初猛地抬起頭,感覺自己的視線像是突然掉入一片星海。
他發現自己居然和公主面對面而立,兩人之間的間隔極小,甚至能感受到女子的呼吸拂在他的臉上。
兩人都過于專注于找荸薺,沒想到居然不知不覺走到了一起。
四目相對,段浩初一時不知說什么是好。
踩到了我的腳……那他現在腳下的這軟滑的觸感是……
段浩初如夢初醒,立刻抬起了自己的腳掌。
“抱歉公主,是微臣冒犯了……”段浩初連忙道歉。
踩到了女兒家的赤足,這是很大的事故。即便大周民風開發,但這般還是不符合禮儀。
段浩初預備著承受一國公主的怒火。
公主近在咫尺,看上去也有些意外,她美麗的眸子眨了眨,隨后不以為意的笑起來。
“你站住,我也要踩你一下。”她含笑說道。
話音剛落,段浩初感覺有柔軟的觸感從他的腳上壓下,她還真的用自己的光腳去踩自己的腳。
踩完后,公主自顧自的從自己身邊繞開,繼續興高采烈的挖起荸薺來,剛剛的一切仿佛都沒有發生過。
“殿下?”段浩初在后面叫道。
“嗯?”公主回頭,用沾滿泥的手撩了撩頭發,臉蛋上又添上了幾抹泥印子,看上去像是個花貓,高傲,又有些真實。
柔軟的泥地上留了一串她腳印。腳掌長長的,腳跟細細的,腳弓部分缺了一塊。比他的腳印要小的多。
但同時又是有力的,筆直的。
即便是如此賣力的做著農活,她看起來也一點也不像個農婦,他想起杜昊乾的話,她就是有著奇特的氣場,就算蹲在田埂上拔草,也依然是個溫婉高貴的女人。
也許她和自己并沒有很多的交叉,也許因為她總是有種……和他見過的貴女們不一樣的東西,哪里不一樣,段浩初說不出來,就是感覺那些女子在乎的東西,她似乎都不在乎,好像生活在某個和她們不一樣的地方。
她朝著他,夕陽的光映到了她的眼睛里,流光溢彩,像是飛快地劃過了一層冷光,非常的非常……讓人窒息。
想起初次見面時她身上釋放的冷意和腰邊佩戴的長劍,又看著眼前在田里大刀闊斧挖著荸薺的身影。
還有那個打倒杜昊乾的傳說。
段浩初忽然有種感覺,好像公主就像是一個帶著笑臉面具的人,拿著鑲滿寶石的裝飾劍,看上去端莊到簡直是個全能公主一般,但只有在碰到敵人時,玩具劍的邊緣才會露出鋒芒凝滿了殺意的冷光,非要見血不可。
他從沒有見過這么……氣質特別的女人。
于是他突然笑起來,凝視著她的腳印,身上有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他覺得心里癢癢的。
不遠處公主愣了愣,疑惑地看著他。
“沒什么。”段浩初聽見自己如此說道。
第一次認識你,感覺有點高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