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公主愣了一下,隨后原本滔滔不絕的女子沉默了下來。
“進來吧。”她低聲說道。
陶女官打開門,朱鸞走進禪房,無比自然地脫下鞋子坐到了榻上,而晉陽公主則下榻走到床邊,將手伸進被褥深處,從中取出那把通體烏黑的劍來。
“你還是和小的時候一樣,”朱鸞道,“喜歡把劍藏在枕頭底下。”
晉陽公主拔出劍看了一眼重新入鞘,隨后回頭看了她一眼,“你忘記了?”
“嗯?”
晉陽公主嘆了口氣,“是你教我的,”她回頭看了朱鸞一眼淡淡道。
那一年逼宮事件過后,年幼的她因為看了太多人在面前死去,隨后噩夢纏身夜夜啼哭難眠。
御醫百般醫治無果,宮里百廢待興,天后娘娘事務纏身無法顧及,眼瞅著小公主一天天衰弱下去,周圍的人束手無策。
是公主來到她的臥房將自己的劍遞給她,并告訴她神兵利器有辟邪鎮魔之效,壓于枕下可保她一夜安眠。
當年才五歲的她半信半疑地接過塞到枕頭底下,沒想到真的有效。
這件事當時還引起了宮闈震動。
赤子劍拜公主所賜已是當世名劍,卻沒想到被輕易送給了一個五歲孩子安枕。
不過當時天后娘娘已經又賜下了隱劍承影,不少人猜測公主許是喜新厭舊了。
晉陽公主在很多年以后才知道這把劍的價值。
在那人死之前,她一直把這把劍當成助眠的法寶而已。
她枕著這把劍睡了十幾年。
直到她用這把劍突破了一個個境界,成為現在的修行者,她才明白這把劍的分量。
撫摸著赤子劍冰涼的劍身,晉陽公主既安心又擔心。
安心地是這人終于愿意開口用這把劍,擔心的是……
晉陽公主轉身將赤子劍遞到朱鸞面前,硬邦邦道,“這本來就是你的劍,算不上借。”
“既然送你了就是屬于你的,”朱鸞仰起頭,看著晉陽公主手上漆黑的劍。
她沉默了一會兒,不知在想些什么,隨后緩緩抬起手……觸到了赤子劍的劍鞘。
不知道是不是晉陽公主的錯覺,她聽到了極輕微的一聲嗡鳴。
晉陽公主看著眼前的女子,眼底隱有動容。
這一幕實在是過于難得。
時隔十四年,這個女子重新握住了這把劍。
十四年。
然而下一刻晉陽公主瞪大了眼睛。
少女雪白的手指和赤子劍漆黑的劍鞘形成鮮明的對比。
朱鸞握緊赤子劍的劍柄,拔劍出鞘。
雪白的劍光瞬間照亮了整個屋子。
然而這還沒完。
朱鸞隨意地將劍鞘丟在地上,一手執劍,另一手伸出一根手指……貼了上劍刃。
晉陽公主眼睜睜地看著少女素白的食指從上而下,撫過每一寸劍刃,滲出鮮紅的血珠……
隨后化作金色的火焰籠罩劍身。
利刃淬火。
金色的火焰消失,難以想象的光芒從劍身上釋放而出!
隨之而來的還有宏大滔天的可怕氣息,無邊無際,撲面而來!
晉陽公主呆立在原地,仿佛從來不認識這把劍。
赤子劍的光澤和氣息已經煥然一新。
浴火重生。
不……應該是變回了它本來的樣子。
她知道眼前的女子在干什么。
開劍!
少女用自己的血,打開了赤子劍塵封已久的秘密。
也解開了晉陽公主心中隱藏已久的疑問。
“原來……你一直封了它。”晉陽公主注視著眼前的景象喃喃道。
“它劍氣太盛,當年怕傷了你。”朱鸞道,“我本來打算等你到了十歲就給它解封的……”
朱鸞沒有說下去,但一切都不言而喻。
她沒有活到晉陽公主滿十歲的時候。
“你別嚇我了,”晉陽公主面無表情地看著劍氣逼人的長劍,“十歲就解封,你是想害死我嗎?”
即便現如今,她都能感覺到此劍的可怕。
晉陽公主終于明白為什么這把劍能安眠了,這樣殺意滔天的劍,的確是能辟邪鎮魔的……
朱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過它現在比當年已經好很多了,劍氣和殺氣都溫和了不少,”她憐惜地看著手上的長劍,“看來這么多年來,你對它愛護有加。”
這還是溫和后了的?
晉陽公主愕然。
不過想來這把劍的確跟了她之后就沒怎么經歷廝殺了……
那么這女人之前都用這把劍干了些什么……
“就今日借我一用,”朱鸞笑了笑,“一切結束后就還給你。”
說完朱鸞轉身欲走。
“一切結束……”晉陽公主在她身后怔了怔,看著女子纖細的背影問道,“你要殺了他嗎?”
“嗯?”朱鸞回頭,“你說誰?”
“別裝傻,”晉陽公主皺眉,“你不是要去爭解元嗎?”
“不是要爭,而是一定要成為解元,”朱鸞道。
“那段立崢要怎么辦,”晉陽公主注視著她的眼睛。
撇開其他人不言,朱鸞要成為徽州武試的解元,段立崢便是她必須要越過的高峰。
而朱鸞現在的境界和段立崢的差距。
是令人絕望的巨大。
堪稱天差地別。
但晉陽公主在昨日的戰斗中明白了一件事,不如說她之前就隱隱察覺到了。
朱鸞的劍是決殺之劍。
在這樣境界懸殊的戰斗中,殺死對方比打敗對方更有勝算。
對她而言。
所以晉陽公主才會這么問。
“我殺不了他,”沒想到眼前的少女苦笑了一下,“所以才來借劍。”
斷劍這一招對段立崢不一定管用。
因為他的速度比現在的她更快。
“不過要和他做一個決斷了,”朱鸞笑著道。
“做決斷是指……”晉陽公主再度愕然,“難道是……”
如果說朱鸞和段立崢之間還有什么聯系,就只有那一張紅紙。
朱鸞重新在美人榻上坐下。
“這樣一直拖著他不好,”少女一邊將赤子劍插入劍鞘一邊認真道,“之前是我任性了。”
晉陽公主瞇起了眼睛。
“看來你一直在等這個機會?”
朱鸞點頭,“之前和他母親有約定。”
她笑起來,“我向來說話算話。”
“哎……”晉陽公主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這婚約就這樣留著不好嗎?起碼現在我沒看出來二公子有想退的意思。”
晉陽公主意有所指道,“就算是母后,當年身邊可不止一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