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扶蘇在世間行走的名字了,當年對于這個名字,他只說了‘亦可’二字。
還不錯,那行唄,就這個名字嘍。明明是棵樹,哈哈,簡單直接的名字,喬子夜才不管他喜不喜歡,反正基本上是用不到的。
世事又怎會總在預料之中呢。
“您好。夏先生,我是來接您的陸亭,您叫我老陸就行。喬總已經交代過您這次的行程了,都給您安排好了。這邊請。”中年男子老道熟練地待人接物讓扶蘇感到很自然舒適。心想子夜雖然嘴利啷鐺,但辦起正事還是靠譜的。
老陸穩重的性格還體現在他開車上,不同于喬子夜隨性的駕車風格,一路上車速平穩均勻,很快就到了涇縣,桃花潭。
桃花潭客棧,名字很樸實。
這是一片依桃花潭畔而建的仿古建筑,雖不及真正古宅的韻味,但也頗具一番風情。
老陸麻利地辦好入住登記等一應手續,領著扶蘇穿過酒店大堂,去往湖邊餐廳。桃花潭水映襯著初夏的翠綠通透顏色,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明亮。
望著這片有過一面之緣的湖水,一股淡淡的、似曾相識的味道浮上心頭。扶蘇默默地笑了。
別去歸來是故人。人是如此,景亦如此。
李太白,一千兩百年,你如今會是什么模樣呢。還會是那樣灑脫不羈的性子,愛喝酒愛唱歌的樣子嗎?
扶蘇想起一千兩百多年前的某個午后,追一只鶴至太平湖旁,聽了人說桃花潭旁酒家的烤湖魚多么美味,便被吸引至此。
能做一手好菜的人,大多都是吃貨。
扶蘇就是這樣的典型,活那么久,最幸福的事便是嘗遍了天地間角角落落知名或不知名的美食。
“博士,一尾桃花魚。”打聽清楚招牌菜,然后又點了數樣時鮮小炒野菜之類,扶蘇撩袍入坐。
千余年前的扶蘇相貌未曾有些許改變,只是長長的頭發挽成一個發髻,墨色紗冠扣于前額,中間嵌著一塊幽綠色玉石。(注:博士是唐宋時期人們對服務業人士的稱呼。)
“再來一壺桃花釀,不,再來兩壺,如何?太白兄。”對于能宴請接待李白,汪倫萬分愉悅且自豪。
“太白飲酒來者不拒,美若桃花潭,雖無桃花十里,春風甚是悅心。”說話的男子應是知天命的年紀,卻是瀟灑自如,聲若郎玉。
萬家酒樓,真的并不是一萬家酒樓,而是酒家姓萬。萬家酒樓的烤魚果然味道獨特,鮮美無比。
扶蘇很滿意這樣的晚餐,而更感到愉悅的是遇到有趣的人。
因為李太白酒后戲言說不知桃花潭水深幾許,扶蘇脫口而出,可代為丈量。
太白深覺對方狂傲得倒還有幾分可愛,便相邀同席。
“這位朗君水性相當了得啊!”席間,李太白對眼前的年輕人繞有興致。
“若真想得知,可代為一試。”說著扶蘇便探身,打算找一尾大尾的魚兒測量湖水深度。
但在旁人看來,以為他要投身入湖。汪倫擔心出了何種意外,忙捉住扶蘇的衣襟。
李太白哈哈大笑“果真是有魏晉之風骨,這位小郎君可是此地人士?”
“不。追一只鶴,只是路過。”扶蘇誠實相告。
又是一陣爽朗的笑聲,被謫貶后四處游走,李太白覺得這是自己在路途中遇到的最有趣也最奇怪的人。
三人便這樣倚湖對飲,瀟瀟良夜,人生幾何。
當然,扶蘇喝的是茶。
李白贈別汪倫,扶蘇卻沒說一句道別。若干年后,這位謫仙一般的天縱奇才迎來了縈淡無趣的死亡。
一語成讖。一件事情總會迎來一個完結,李白最終在酒后投入湖中。或許在那一刻,一代詩仙腦海中想到的便是這個美好疏朗的夜晚。
觸景生情,扶蘇想起了那個千年難得一遇的天才。留下身前生后名,李白詩句流傳至今。今人也以他為天才,詩仙。
不知現在還能否找到那萬家酒樓?
看扶蘇對著桃花潭出神沉思,老陸耐心地等待著,不輕易打斷客人思緒,是他多年來的工作習慣。
見扶蘇回過心神,老陸便交代了一下午餐后的行程安排。
午餐之后休息了片刻,行車約半小時便到了茶山。雖然是初夏,但是午后的溫度依然可以讓人感到大地的炙熱。烈日高懸,無風。
一對年邁的老夫婦,站在一座比沿途風景還美的茶山小院里,笑呵呵地迎接他們。
無論這世界怎么改變,人類再如何先進突破,總有那么些人,保持著固有的純真,堅守著原始的質樸。
查老夫婦就是這樣的人,簡單、笨拙、可愛。
“這天是熱了哦,累著咯啊。”查老爺子笑吟吟地咧著缺了牙的嘴,笑得不見眼,慈眉善目的樣子很令人心生好感。
老爺子八十九了,打小開始對著茶山現在算來也有八十年了。
從軍閥混戰,到抗日再到建國、改革開放至今,他也從一個老實的年輕人變成了一個老實的老頭子。笑起來滿臉的皺紋堆積著,看不到一絲滄桑,只看到了在不久后的一個清晨,這個老人會安靜地睡去,沒有一絲痛苦,長眠于他心愛的茶山。
這樣,很好,不是嗎?
扶蘇對他看到老人的將來,并沒有感到傷感。
“快要下雨了。”很久沒有在人世見到這樣純真的靈魂,他很開心。
空氣里飄浮著一絲獨特的味道,夾雜著泥土的芬芳和茶樹的氣息,還有一絲柔軟的、微微發甜的潮濕。
快要下雨了,多好!